一连数日,这白衣书生都会在清晨或傍晚出现在废墟边缘的某个角落。有时看书(更像是一种掩饰),有时则只是长久地静坐,望着这片焦土沉默。他住在废墟边缘一间勉强修补过、能遮点风雨的石屋里,与樊凌儿、张酸保持着一种微妙的、互不打扰的距离。张酸冷眼观察,发现这书生并非全然袖手旁观。他会极其缓慢、极其费力地清理一些散落的白骨(动作间可见其手臂力量虚弱,甚至有些颤抖),或用树枝小心翼翼地将被风吹倒的、插在乱坟堆前的简陋木牌扶正。
张酸心中的疑窦更深。这人的一举一动,都透着一股违和。那身板,那动作的迟滞无力,分明像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可那眼神,那沉默中透出的坚韧,又绝非寻常腐儒所有。更让张酸烦躁的是,他总能感觉到,那书生的目光,有意无意地,总会掠过自己,带着一种了然和审视,仿佛早已看穿了他所有的心绪不宁。
直到那天,张酸亲眼目睹了樊凌儿将一把嫩野菜塞给那个惊慌失措的瘦小男孩。男孩抓着野菜,像受惊的小鹿般飞快跑走。樊凌儿那空茫的眼神只在孩子消失的方向停留了一瞬,便又恢复了死寂。
就在那一刻,张酸清楚地看到,远处土坡上静坐的白衣书生,身体似乎微微震动了一下。他那双深邃沉寂的眼眸里,骤然亮起了一点极其微弱、却异常真切的星火——那是震撼,是难以置信,更是一种久旱逢甘霖般的、发自肺腑的感激。他看着樊凌儿转身走回破屋的背影,久久没有移开视线,那目光变得无比柔和,充满了无声的敬意。
两天后的一个清晨,阳光难得地穿透了厚重的云层,给废墟镀上了一层淡金色的、虚幻的暖意。樊凌儿正蹲在她的菜地旁,用那柄歪斜的短锄小心地给几株刚冒头的白芨草松土。她的动作依旧缓慢而专注。
就在这时,那个白色的身影出现了。
沈听澜缓步走来,脚步踩在碎石和瓦砾上,发出细微的声响。他没有刻意隐藏自己的到来,却也没有靠得太近,在距离樊凌儿那片小小的土地还有几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他依旧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儒袍,晨风吹拂,衣袂微动,更显出他身形的清瘦。
樊凌儿似乎没有察觉,或者毫不在意。
沈听澜沉默着,从宽大的袖中取出一个用干净灰布仔细包裹的小包。他没有说话,甚至没有去看樊凌儿的脸,只是微微弯下腰,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郑重,将那个小布包轻轻放在樊凌儿脚边一块相对平整、没有被翻动过的土垄上。
布包不大,但包裹得方方正正。
放下布包后,沈听澜直起身,目光在樊凌儿沾满泥土的草鞋和挽起的裤腿上短暂停留了一瞬,又迅速移开,最终落在远处苍茫的山峦轮廓上。他依旧没有言语,只是对着那片土地和土地上沉默劳作的身影,极其轻微、却又无比清晰地颔首致意——那是一个标准的、带着古风的谢礼。然后,他转身,准备像来时一样安静地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