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4

part.4

试飞院的休息室里蒸腾着汗湿的热气，邓放扯下头盔扔在长凳上，金属碰撞声惊飞了窗台上的麻雀。他拧开运动水壶猛灌一口，冰凉的矿泉水冲刷着喉咙，却浇不灭训练后泛起的烦躁。储物柜里的手机持续震动，屏幕亮起的瞬间，母亲发来的消息像锋利的机翼，瞬间划破他紧绷的神经。

「念念去上海出差了」

「你知道这事儿吗？」

「她说怕打扰你训练才没说」

邓放盯着屏幕，喉结上下滚动。上周三在周家楼下，他分明看见她抱着画框往玄关走，米色针织衫下摆沾着颜料，随口提了句"最近忙分镜"。那时他赶着回基地，只是匆匆点头，现在想来，她连道别都藏得这样隐晦。金属柜门被他甩得哐当作响，惊得隔壁换衣服的同事探头张望。

"老邓，发这么大火？"雷宇拎着毛巾走来，"晚上烧烤局，去不去？"

"没心情。"邓放抓起外套，衣角扫落储物柜上的飞行手册。他大步走出休息室，冷风灌进领口，却吹不散胸腔里淤积的闷气。原来在周念安眼里，这场戏真的就只是逢场作戏，而他竟还真把对方当成了某种意义上的"搭档"。

深夜十一点，上海外滩的霓虹在周念安酒店房间的玻璃窗上晕染成模糊的光斑。她刚结束和团队的勘景会议，揉着发酸的肩膀瘫在沙发上，手机突然震动。邓放的消息简洁得像道命令："为什么不告诉我？"

她盯着屏幕，指尖在键盘上方悬了许久，最终拨通语音通话。电流声里传来翻文件的沙沙响，邓放的声音冷得像试飞时高空的风："做戏也得讲究基本配合，你单方面消失一个月，让两家长辈怎么想？去上海这事，我还是从我妈口中知道的……"

"所以你在意的是穿帮？"周念安扯松衬衫领口，望着窗外黄浦江游船的彩灯，"我们只是对外演戏，私下没必要互相报备行程。"

电话那头突然沉默，只有沉重的呼吸声透过听筒传来。良久，邓放轻笑一声，带着让人心悸的凉意："周念安，你还真是拎得清。下次要消失，提前给个剧本？我好配合你演得更逼真些。"

周念安的睫毛轻轻颤动，语气依旧平静："随你怎么想。既然是演戏，各自做好分内事就行。"她伸手关掉床头灯，黑暗中城市的光影在脸上明明灭灭，"没其他事我挂了，项目组凌晨还有会议。"

自那通电话后，两人的聊天框彻底陷入死寂。周念安每日奔波在上海的大街小巷勘景，手机相册里存满了老洋房的雕花窗棂、弄堂里晾晒的床单，却一点也不想分享，生怕又从邓放那儿听到了什么话来“质问”她。

邓放则把自己埋进更密集的训练中。模拟器前的仪表盘蓝光映着他紧绷的脸，连雷宇都察觉到不对劲："老邓，你最近都不摸手机了？"他摘下VR眼镜，镜片上蒙着层薄薄的水雾："任务重。"其实每次训练间隙下意识摸向口袋，触到冰凉的手机时，都会想起那个再也不会跳动的对话框，索性将手机锁进储物柜深处。

两家长辈的视频邀约成了唯一的交集。画面里，邓放穿着熨帖的衬衫，声音温柔叮嘱周念安按时吃饭；周念安举着手机在片场转圈，笑着展示拍摄的外滩夜景。挂断前，两人默契地同时说出"你也是"，随后便像按下暂停键，迅速回归各自的寂静。

深夜的剪辑室里，周念安盯着电脑屏幕上跳动的进度条，咖啡杯早已凉透。窗外的上海依旧灯火璀璨，手机突然震动。邓母的消息跳了出来："念念啊，阿姨看天气预报说上海这几天降温，你别总穿那么单薄，记得把毛衣加上。工作再忙也要按时吃饭，别累坏了身子......"

周念安看着这些带着关切的文字，手指悬在键盘上方迟迟没有落下。许久，她轻轻呼出一口气，回复了一个带着暖意的微笑表情。对话框里，邓母又发来一个拥抱的表情。周念安无奈摇摇头，跟邓母的联系都多过邓放！

三天后的清晨，周念安踩着高跟鞋匆匆走进会议室，投影仪的蓝光映在她苍白的脸上。为了这次项目提案，她已经熬了两个通宵。当主持人介绍投资方代表时，那个熟悉的身影从阴影中走出——林慕山，穿着笔挺的西装，无名指上的婚戒在灯光下格外刺眼。

"各位，这位是星耀资本的林总。"主持人的声音混着耳鸣在周念安耳边炸开。林慕山微笑着和众人握手，目光扫过她时只是顿了顿，仿佛她只是个普通的陌生人。

提案进行到一半，周念安的声音突然发颤。林慕山靠在椅背上，指尖敲击着桌面："周导演的创意不错，但市场回报率......"他的每句话都像一把钝刀，割着她的心。但散会后，他特意留下："晚上一起吃个饭？叙叙旧。"

暮色如同融化的焦糖，缓缓浸透上海外滩的天际线。周念安站在十八楼餐厅的落地窗前，看着黄浦江上的游船拖着橙红色的光带，在江面上划出粼粼碎金。玻璃倒影里，林慕山的身影由远及近，笔挺的深灰色西装熨帖得如同第二层皮肤，无名指上的婚戒折射出冷冽的光，刺得她眼眶发涩。

"好久不见。"林慕山的声音裹着熟悉的尾音，带着三分漫不经心的优雅。他伸手拉开雕花餐椅时，袖口掠过她的手背，古龙水的木质香调里混着一丝陌生的鸢尾花气息。侍者斟上红酒，暗红的酒液在水晶杯中晃出涟漪，倒映着他镜片后似笑非笑的眼神，"你的提案很有意思，不过以现在的市场......"

"所以你想说什么？"周念安打断他，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杯壁凸起的暗纹。这个动作她太熟悉了——七年前，他也是这样握着她的手，教她辨认红酒挂杯的形态。那时他的掌心有洗胶片留下的药渍，如今却握着镶金边的餐刀，切割牛排的动作精准得如同切割他们的过去。

林慕山放下刀叉，骨节分明的手覆上她搁在桌沿的手指，磨蹭着……周念安本能地想要抽回，却被他轻轻按住："念念，我现在负责星耀资本的影视板块，你的纪录片，我可以注资。"

水晶吊灯的光突然变得刺眼，周念安想起白天的提案会。林慕山坐在投资方首位，金丝眼镜反射着投影仪的蓝光，他逐条驳回她的创意时，婚戒叩击桌面的哒哒声像催命符。此刻那枚戒指正压在她手背上，体温透过金属传递过来，却让她很恶心。

"用我的梦想，换你重温旧梦？"她突然轻笑出声，声音里带着破碎的沙哑。红酒顺着杯壁滑落，在雪白的桌布上晕开深色的痕迹，如同他们溃烂的曾经。他曾在出租屋里说"你的镜头能改变世界"，如今却要她用艺术去换取资本的施舍。

林慕山的拇指擦过她的腕骨，带着不容拒绝的压迫感："我太太在国外，我们完全可以......"

"我拒绝！"周念安猛地推开餐盘，牛排酱汁飞溅在米白色桌布上，像极了当年她得知他订婚消息时，摔碎的红酒瓶在地板上留下的痕迹。"林慕山，你当年亲手撕碎的梦想，现在想用金钱粘合？而且你太太知道你这些龌龊的想法吗？"

餐厅里传来窃窃私语，邻座投来探究的目光。林慕山却依然端坐着，慢条斯理地用餐巾擦拭嘴角，仿佛刚才的对话只是一场无关紧要的商务谈判："念念，毕竟你心里还有我，不是吗？不然你也不会出现在这里！"他举起酒杯轻抿一口，红酒在齿间流转，"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实现理想，给彼此一个机会，让我继续陪在你身边！"

电梯下行时，周念安盯着镜面倒影里自己发红的眼眶。手机在包里震动，林慕山的消息跳出来：「考虑好了随时找我，我等你。」 她站在夜风呼啸的码头，看着对岸陆家嘴的霓虹在江面上扭曲成破碎的光斑。突然觉得自己的人生很可笑，不管是和林慕山，还是和邓放！

酒吧的门推开时，威士忌的醇香裹挟着躁动的音乐扑面而来。周念安走向吧台，吊灯的光影在她脸上明明灭灭："最烈的。" 调酒师擦拭着高脚杯抬头，正撞见她仰头灌下第一杯时，睫毛上摇摇欲坠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