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
是撕裂神魂的疼。
冰冷的怨气像无数根淬了毒的钢针,从四面八方扎进他残破的身体,贪婪地啃噬着他仅存的生机。
这里是乱葬岗。
一个连名字都透着绝望的活地狱。
魏婴瘫倒在一堆白骨之中,意识在清醒与昏沉的边缘反复横跳。
他曾经是云梦江氏意气风发的大师兄,是世家公子榜上排名第四的潇洒少年。
可现在,他什么都不是了。
金丹被剖,修为尽失。
莲花坞被烧,江叔叔和虞夫人都死了。
师姐不知所踪,江澄下落不明。
而他,被那个叫温晁的杂碎,像扔一条死狗一样,扔进了这个三界最污秽、怨气最重的地方。
“哈哈哈……魏婴,就在这里被万鬼啃噬,永世不得超生吧!”
温晁那张可憎的脸,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
恨!
滔天的恨意让他想嘶吼,想爬起来,想将所有温氏的人都碎尸万段!
可他做不到。
他只是一个废人了。
身体里的怨气比外面的寒风更刺骨,它们在他的经脉里横冲直撞,试图将他彻底同化。
无数个细碎的、恶毒的私语在他耳边响起。
“……好饿……”
“……新鲜的血肉……”
“……杀了他,吃了他……”
“……凭什么他能活着……”
魏婴死死咬着牙,嘴里满是血腥味。
他不能死。
他死了,师姐和江澄怎么办?云梦江氏的血海深仇谁来报?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手指在坚硬的黑土地上抠挖,指甲崩裂,鲜血混入泥土,却感觉不到一丝疼痛。
神魂的剧痛,早已盖过了一切。
“江澄……师姐……”
他喃喃低语,声音沙哑得如同破旧的风箱。
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堆积如山的白骨仿佛活了过来,空洞的眼眶里燃起幽绿的鬼火,一具具枯骨从土里爬出来,摇摇晃晃地朝他走来。
天地间,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黑。
以及……那深入骨髓的、绝望的冰冷。
他就要死了吗?
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死在这个无人知晓的角落。
真不甘心啊……
就在魏婴的意识即将被黑暗彻底吞噬的瞬间。
一缕极淡、却又无比清晰的莲香,突兀地飘进了他的鼻腔。
不是幻觉。
那香味清雅而温暖,像极了盛夏时节,莲花坞九瓣莲盛开的味道。
紧接着。
一束柔和的、近乎于金色的光芒,撕裂了笼罩着乱葬岗的浓重黑雾。
那光并不刺眼,反而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温度。
光芒所及之处,那些恶毒的私语瞬间消失了。
那些张牙舞爪、试图将他撕碎的怨气,像是遇见了天敌的冰雪,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融、退散。
魏婴用尽全力,撑开沉重的眼皮。
然后,他看见了永生难忘的一幕。
一个身着素白长裙的女子,正从那束光的源头,一步一步,缓缓地向他走来。
她走得很慢,姿态优雅从容,仿佛不是走在尸骸遍地的乱葬岗,而是漫步于自家的后花园。
她赤着双足,可那双莹白如玉的脚,却没有沾染上一丝一毫的污秽。
最不可思议的是,她每走一步,她身后的乱葬岗,就在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
那漆黑坚硬、混杂着血腥与腐臭的土地,在她身后,变成了松软肥沃的黑色土壤,散发着雨后的清新。
那些狰狞可怖、堆积如山的皑皑白骨,被一层青翠的藤蔓和柔软的青苔温柔覆盖,最终化为大地的一部分,成为滋养新生的养料。
荒芜的土地上,凭空滋生出嫩绿的草地。
草地上,一朵朵叫不出名字的金色小花迎风绽放,闪烁着点点微光,像散落了一地的星星。
盘踞在此处上百年的怨气、煞气、死气……在她的面前,温顺得像一群做错了事的孩子,悄无声息地散去。
就连那终年呼啸、如同鬼哭狼嚎的阴风,也变成了温柔和煦的微风,拂过魏婴的脸颊,带着花草的芬芳。
这里……还是乱葬岗吗?
不。
这里成了一片在月光下静谧而神圣的花园。
魏婴彻底呆住了。
他看着那个女子,大脑一片空白。
是幻觉吗?
是自己临死前,产生的最美好的臆想?
是哪路过路的神仙,还是法力通天的绝世大妖?
女子停在了他的面前。
她缓缓蹲下身,与他平视。
直到这时,魏婴才看清了她的脸。
那是一张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完美到极致的容颜。她的五官像是九天之上的神明最杰出的作品,多一分则艳,少一分则淡。
但最让人印象深刻的,是她的眼睛。
那是一双平静无波的、仿佛蕴藏着整片星海的眸子。
被她注视着,魏"婴"感到自己残破的神魂,都在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温柔地安抚、修复。
他狼狈不堪,浑身是伤,衣衫褴褛得像个乞丐。
可她的眼神里,没有一丝一毫的嫌恶或鄙夷。
只有……一种魏婴无法理解的,混杂着怜惜与心疼的复杂情绪。
“你……”魏婴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的声音依旧干涩难听。
女子没有说话。
她伸出一只手,纤长白皙的手指,轻轻地、温柔地抚上了他满是血污的脸頰。
一道金色的、无比温暖柔和的力量,顺着她的指尖,涌入魏婴的体内。
魏婴浑身一震。
那股力量,如同一条温暖的溪流,瞬间流遍他的四肢百骸。
所过之处,那些跗骨之蛆一般啃噬着他的怨气,被瞬间净化得干干净净。
他身上那些深可见骨的伤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结痂、脱落,恢复成光洁如初的皮肤。
就连他因为剖丹而虚弱到极致的身体,也重新充满了力量。
这……这是什么神仙手段?
凭空疗伤?净化怨气?
这已经完全超出了修真界的认知范畴!
魏婴呆呆地看着她,彻底忘了言语。
“受苦了。”
女子终于开口,她的声音清冷悦耳,如同玉石相击,“我来晚了。”
这个声音……
有点陌生,却又莫名的熟悉。
似乎是在很久很久以前,在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曾在某个遥远的梦里听到过。
“你……你是谁?”魏婴下意识地问出了这个问题。
他想过无数种可能。
她是路过的上神?是隐世的绝顶高人?还是……来夺舍他这具躯壳的精怪?
可女子的回答,比所有这些猜测,都更让他感"到"匪夷所思。
她看着他,那双平静的眼眸里,泛起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温柔涟漪。
她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我是阿满。”
“你的,亲姐姐。”
轰——!!!
魏婴的脑子,像被一道惊雷劈中,瞬间炸开。
姐……姐姐?
他哪里来的姐姐?
他是故人之子,被江叔叔带回莲花坞。全世界都知道,他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
他只有师姐江厌离。
这个女子……在说什么胡话?
看着魏婴满脸的震惊与不信,阿满并没有解释。
事实,永远比语言更有力。
她收回手,缓缓站起身。
然后,她转过身,面向了这片已经被她改造成花园的乱葬岗。
“你不信,没关系。”
"我先带你,看一样东西。"
阿满抬起手,对着空无一物的半空,轻轻打了一个响指。
“啪。”
一声轻响。
前方的空间,如同平静的湖面被投入一颗石子,荡开一圈圈涟M漪。
紧接着,一面巨大的、由光芒构成的水镜,凭空出现在半空中。
水镜里的画面,清晰得令人发指。
魏婴一眼就认出,那里是岐山温氏的教化司,在不夜天城内!
此刻,温晁正左拥右抱,享受着侍女的喂食,满面红光,得意洋洋。
“那个魏婴,被扔下乱葬岗也有三天了吧?”温晁漫不经心地问旁边的温逐流。
温逐流面无表情地回答:“是的,公子。那里怨气冲天,就算是大罗金仙,也绝无生还的可能。”
“哈哈哈!”温晁大笑起来,笑声里满是畅快与恶毒,“这就好!敢跟我作对,这就是他的下场!只可惜没能亲眼看他被万鬼分尸的样子,真是遗憾!”
看到这一幕,魏婴的拳头瞬间攥紧,眼中迸发出刻骨的恨意。
就是这个人!
就是他,毁了自己的一切!
“想报仇吗?”
阿满的声音,在他身边轻轻响起。
魏婴猛地抬头看她,喘着粗气,重重点头:“想!做梦都想!”
“好。”
阿满的回答,只有一个字。
她依旧看着那面水镜,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那你就看着。”
说完,她对着水镜里的温晁,伸出了她那只白皙的手。
然后,五指隔空,轻轻一握。
水镜之中,异变陡生。
原本还在嚣张大笑的温晁,脖子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掐住,笑声戛然而止!
他的双脚猛地离地,整个人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凭空提起,在空中疯狂挣扎。
他旁边的侍女吓得尖叫逃窜。
温逐流大惊失色,立刻出手想救人,可他的手刚碰到温晁,就被一股更强大的力量狠狠弹开,口喷鲜血倒飞出去!
“呃……呃……”
温晁的脸涨成了猪肝色,双手死命地抠着自己的脖子,却什么也碰不到。
恐惧,爬满了他的脸。
隔空,相距何止千里!
这是什么神仙手段?!
魏婴也看得目瞪口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水镜对面,阿满的手指缓缓收紧。
千里之外,那个不可一世的温二公子,就像一只被捏住脖子的鸡,被硬生生地从不夜天城里,拖进了那片扭曲的空间涟漪!
下一秒。
噗通一声。
温晁,被她像扔垃圾一样,从水镜里扔了出来,重重地摔在魏婴的面前,溅起一地花草。
一切,只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