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魏婴跪坐在地上,呆呆地看着眼前这超现实的一幕。
温晁。
那个把他扔下乱葬岗,以为自己掌控着别人生死的温二公子,此刻正像一条离了水的鱼,瘫软在他脚下,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他的脸上再也没有了之前的嚣张与得意,取而代之的是极致的、深入骨髓的恐惧。
他看着面前云淡风轻的阿满,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妖……妖怪!你……你是谁?!”
温晁的声音嘶哑变形,充满了惊恐。
千里之外,隔空抓人。
这已经不是凡人能够理解的范畴,这分明是神魔才有的手段!
阿满连一个眼神都懒得施舍给他。
她只是静静地注视着魏婴,那双平静的星眸里,映照着他苍白而震惊的脸。
魏婴的大脑一片轰鸣。
就在刚刚,他还沉浸在血海深仇无法得报的绝望之中。
可现在,仇人就在眼前。
不是他费尽心机,不是他浴血奋战,而是这个自称是他“姐姐”的女人,随手从千里之外……抓了过来。
就像从菜地里拔一根萝卜那么简单。
这种感觉……太不真实了。
“你……你到底……”
魏婴的嘴唇翕动着,他有太多太多的问题想问,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像被堵住了一样,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的人生,他的认知,他这十几年来建立起来的关于这个世界的一切常识,都在这短短的一炷香时间内,被彻底颠覆,然后碾碎。
阿满似乎看出了他的混乱。
她没有急着解释,而是做了一个让魏婴完全意想不到的动作。
她走上前一步,伸开双臂,将他轻轻地、却又无比坚定地拥入了怀中。
这个怀抱很温暖。
带着和之前那缕莲香一模一样的、令人心安的气息。
魏婴的身体瞬间僵硬。
自从……自从江叔叔和虞夫人去世后,他再也没有被人这样拥抱过了。
他像一只浑身长满了尖刺的刺猬,在人前强撑着笑脸,在人后独自舔舐伤口。
他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坚强,足够独立。
可当这个温暖的怀抱将他包裹时,他才发现,自己内心深处那道用强颜欢笑筑起的堤坝,是如此的不堪一击。
“我知道你有很多疑问。”
阿满的声音在他的头顶响起,轻柔得像月光,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我也知道你很痛。”
“不只是身体上的伤,还有这里。”
她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点在他的心口位置。
“剖丹之痛,灭门之恨,还有被信任之人背叛的锥心之苦……这些,我都看到了。”
轰!
魏婴的身体猛地一颤,瞳孔剧烈收缩。
她……她怎么会知道剖丹的事?!
这件事,是他藏在心底最深处的秘密!
他没有告诉任何人,也不打算告诉任何人!
这是他对江家的亏欠,是他必须独自背负的十字架!
可这个女人,这个来历不明、自称是他姐姐的阿满,却一语道破!
仿佛……她亲眼见过一样。
“想哭,就哭出来吧。”
阿满的声音继续响起,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叹息。
“在我面前,你不需要假装坚强。”
“不管你曾经是谁,是云梦的大师兄,还是别人眼里的邪魔歪道。”
“在这里,你只是我的弟弟。”
“一个……可以放声大哭,可以肆意软弱的,我的弟弟。”
弟弟……
这两个字,像一把钥匙,精准地插进了魏婴心中最柔软、最脆弱的锁孔。
他再也撑不住了。
那瞬间崩塌的,不仅仅是伪装的坚强,更是他这几个月来,强行压抑在心底的所有痛苦、委屈、不甘和绝望。
“哇——”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哭声,终于从他的喉咙里爆发出来。
他像一个受了天大委屈后,终于找到家人的孩子,不顾一切地将脸埋在阿满的肩窝里,嚎啕大哭。
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滚烫地落下,浸湿了她素白的衣衫。
他哭了。
哭莲花坞的一片火海。
哭江叔叔和虞夫人冰冷的尸体。
哭师姐撕心裂肺的呼喊。
哭江澄那双充满了怨恨的眼睛。
也哭自己失去金丹时,那撕心裂肺的痛。
哭自己被扔下乱葬岗时,那无边无际的绝望。
这些日子里,他不敢哭,甚至不敢流露出一丝一毫的软弱。
因为他是大师兄,他是所有人的依靠。
他倒下了,谁来撑着江澄?谁来保护师姐?
可是现在,有一个人告诉他,你可以软弱,你可以哭了。
这个怀抱,仿佛是三界最坚固的结界,将外界所有的风雨、所有的恶意,都隔绝在外。
在这里,他可以不用再强撑。
他可以……只是魏婴。
阿满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抱着他,任由他的眼泪浸湿自己的肩膀。
她的手,一下又一下地,轻轻拍着他颤抖的后背,像是在安抚一只受了惊吓的小兽。
而一旁被彻底无视的温晁,已经吓傻了。
他看着那个刚才还杀气腾腾,像个恶鬼一样的魏婴,此刻却在一个女人怀里哭得像个三岁的孩子。
而那个女人……她的眼神始终没有离开过魏婴。
那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眼神。
仿佛怀里抱着的是全世界最珍贵的宝贝,不容许任何人,任何事,伤害到分毫。
温晁忽然意识到一个可怕的事实。
他好像……惹到了一个他绝对、绝对、绝对不该惹的存在。
不知道哭了多久。
直到魏婴的嗓子都哑了,眼泪也流干了,那股积压在心底的郁气,才终于随着这场痛快的哭泣宣泄出去。
他的情绪,像是被暴雨冲刷过的天空,虽然还有些灰蒙蒙的,却已经清明了许多。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从阿满的怀里直起身子,脸上红得像个猴屁股。
长这么大,他还是第一次在除了师姐以外的人面前,哭得这么失态。
“谢……谢谢你。”
魏婴低着头,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小声地道谢。
不管她是谁,今天,是她救了自己。
也是她,让自己把那些几乎要压垮自己的情绪,全都发泄了出来。
“傻瓜。”
阿满抬起手,用衣袖轻轻擦去他脸上的泪痕,动作自然得仿佛已经做过千百遍。
“跟姐姐,永远不用说谢谢。”
她的指尖,带着一丝清凉的暖意,拂过魏婴的眼角。
魏婴的心,莫名地一跳。
姐姐……
虽然依旧觉得荒谬,可不知为何,从她嘴里说出这两个字,他竟然……生不出一丝一"点"的排斥。
反而有一种……奇特的,理所当然的感觉。
仿佛他们本该就是如此。
“现在,感觉好点了吗?”阿满轻声问道。
魏婴吸了吸鼻子,重重点头:“嗯,好多了。”
身心前所未有的轻松。
“那我们来谈谈你的事。”
阿满的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平静,但魏婴能感觉到,那平静之下,蕴藏着一股让他心悸的力量。
她看着他,缓缓开口:
“我知道,你不是自愿的。”
“你生于天地,自幼通晓万物灵性,你的道,本该是兼容并蓄,潇洒不羁。”
“如今被迫与怨气为伴,修习诡道术法,并非你的本意。”
魏婴的心,再次被狠狠地攥了一下。
她……真的什么都知道!
连他刚刚在绝望中,领悟到的与怨气沟通的法门,她都一清二楚!
这种感觉,就像自己是一个完全透明的人,里里外外,都被她看得一清二楚,没有任何秘密可言。
这本该是让人无比恐惧和警惕的事情。
可奇怪的是,在阿满的注视下,魏婴只感觉到了一种……被完全理解的释然。
“所以,姐姐帮你……”
阿满说着,指尖再次凝聚起一团金色的光芒,那光芒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柔和,更加纯粹。
她缓缓地,将那团光芒,按向魏婴丹田的位置。
“……把那些不属于你的东西,都清理干净。”
魏婴浑身一震,感受到一股难以言喻的浩瀚力量,正在温柔地梳理着他混乱的经脉,修复着他受损的神魂。
那种感觉,就像久旱的土地,迎来了第一场春雨。
每一个细胞都在欢呼,都在雀跃。
但这还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他能感觉到,阿满似乎在试图……重塑他已经破碎消失的金丹!
“等等!”
魏婴几乎是下意识地抓住了阿满的手,急切地说道:“不行!不能这样!”
阿满的动作停了下来,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为什么?”
魏婴的嘴唇颤抖着,眼中闪过一丝痛苦的挣扎。
“我的金丹……已经给了江澄。如果我这里恢复了,他那里……”
那个秘密,他脱口而出。
在阿满面前,他似乎藏不住任何心事。
是啊,如果他的金丹恢复了,那江澄体内的那颗金丹会怎么样?
会消失吗?
那他之前所做的一切,不就都白费了吗?
江澄会再次变成一个废人,他会恨死自己的!
不,绝对不行!
“原来你在担心这个。”
阿满听完他的话,脸上露出了一丝了然。
她看着魏婴,眼神忽然变得无比温柔。
“你啊,总是这样,什么事都自己扛,什么苦都自己咽下去。”
“总是先想着别人,却忘了最该心疼的人,是你自己。”
她轻轻拍了拍魏婴的手背,示意他放开。
“放心吧。”
“姐姐在这里,就不会再让你受一丝一毫的委屈。”
“江澄的金丹,我自有办法保住,而且会让他变得更强。”
“而你……”
阿满的目光落在魏婴的脸上,无比认真地说道:
“你也一样。”
“你失去的一切,姐姐都会加倍补偿给你。”
“从今往后,你不需要再牺牲任何东西,去成全任何人。”
“因为,有姐姐在。”
“我,就是你最强的后盾,是这三界之内,你唯一的、也是最不讲道理的规矩。”
话音落下。
她不再给魏婴任何拒绝的机会,那团金色的光芒,彻底融入了他的丹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