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事大殿内,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还死死地黏在阿满手心那只,由纯粹怨气构成的,活蹦乱跳的黑色小兔子身上。
他们的大脑,还处在那场颠覆性的“认知风暴”中,未能完全重启。
尤其是德高望重的蓝德长老,他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精气神,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看着那只兔子的眼神,充满了三观尽碎后的迷茫与恍惚。
他穷其一生所信奉的,关于“正”与“邪”的绝对界限,就这么……被一只兔子,给蹦跶碎了。
然而,作为蓝氏最刻板、最固执的长老之一,他那根植于骨子里的“规矩”,成了他最后的,也是最坚固的阵地。
当对“力量”的攻击被彻底瓦解后,他下意识地,便将矛头,转向了另一个他自认为绝对占理的方面。
——行为。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强行稳住心神,将目光从那只“邪恶的兔子”身上移开,重新落在了阿满的身上。
他的声音,依旧带着一丝颤抖,但语气,却再次变得严厉起来。
“好!好!好!”
他连说三个“好”字,像是在给自己打气。
“就算……就算我们承认,阁下神通广大,对力量的理解远超我等凡俗。”
“但这,也不能成为你们……行事乖张,罔顾礼法的理由!”
他此言一出,众人都是一愣。
蓝曦臣和聂明玦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无奈。
他们知道,蓝德长老的“规矩病”,又犯了。
“哦?”
阿满像是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她手一翻,那只“怨气兔子”便瞬间化作一缕黑烟,重新回到了幽冥鬼玺之中。
她饶有兴致地看着蓝德长老,淡淡地问道:“我们,如何行事乖张,又如何罔顾礼法了?”
“如何?!”
提到这个,蓝德长老仿佛瞬间找回了自信,腰杆都挺直了几分!
他指着江澄,痛心疾首地说道:“你们与兰陵金氏的婚约,乃是江宗主与金宗主当年亲口定下,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能说退就退?!”
“更是以那种……那种近乎于羞辱的方式,将庚帖昭告天下!这……这是将金家的脸面,置于何地?!此乃‘无礼’!”
他又指向站在一旁的江厌离,摇头叹息:“江姑娘乃大家闺秀,未来的宗主夫人,却与魏公子、江公子两名男子,如此亲近,同住一个屋檐下,不避嫌疑,成何体统?!此乃‘无距’!”
最后,他的矛头,直指阿满。
“还有你!阁下身为长姐,不但不加以劝阻,反而纵容他们胡闹!更是出手伤人,强索赔礼!手段酷烈,行事霸道,与强盗何异?!”
“我姑苏蓝氏,家规三千,条条戒律,都讲究一个‘礼’字当头,‘雅正’为本!”
“你们云梦江氏的家训,亦有‘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侠义与担当!”
“可看看你们现在的所作所为!”
他越说越激动,声音也越来越大,仿佛要把自己刚才丢掉的脸面,全都从“规矩”上找回来!
“毫无规矩!毫无体统!简直是……把江宗主和虞夫人的脸,都给丢尽了!”
他这一番话,说得是慷慨激昂,义正辞严。
在他看来,就算你在“力量”上能碾压我,但在“道德”和“规矩”上,我蓝氏三千家规,就是这世上最坚不可摧的真理!
你再强,也得讲道理,讲规矩!
然而。
他这番自以为占尽了道德制高点的长篇大论,换来的,却是阿满一个,看白痴一样的眼神。
“说完了?”
阿满淡淡地,问了三个字。
蓝德长老一噎,感觉自己像是蓄满了力的一拳,直接打在了棉花上。
“说完了,就轮到我了。”
阿满缓缓地,走上前一步。
她没有释放任何威压,但她身上那股无形的,仿佛与天地同在的气场,却让蓝德长老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首先,关于退婚。”
阿满的目光,扫过蓝曦臣,扫过聂明玦,最终,落在了蓝德长老的脸上。
“我弟弟妹妹,前脚家破人亡,九死一生。后脚,我妹妹就被接到金家,受尽冷眼与羞辱,甚至被当众逼迫退婚。”
“那个什么金孔雀,更是直言,我妹妹事事平庸,配不上他。”
“请问蓝长老。”
她的声音,陡然变冷。
“这个时候,你蓝氏的‘规矩’,在哪里?”
“为何,不去跟金家,讲一讲什么叫‘雪中送炭’的礼数,什么叫‘信守婚约’的道义?”
“还是说,你蓝氏的规矩,从来都只敢对弱者叫嚣,却不敢对强者……放一个屁?”
“我……”蓝德长老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我……金家行事,自有公论!我……”
“金家的公论,就是我妹妹可以被随意羞辱。”
阿满直接打断了他,“所以,我们的做法,就是用他们的方式,还给他们。”
“他不是觉得我妹妹配不上他吗?那我就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是他金家,福薄缘浅,德不配位,攀不上我江家的高枝!”
“他不是想退婚吗?我成全他,只不过,得由我江家来退,退得轰轰烈烈,退得人尽皆知!”
“我的人,受了委屈,我就要百倍千倍地,找回场子。”
“这,就是我的‘理’。”
“有什么问题吗?”
一番话,说得魏婴和江澄,热血沸otong,只觉得全身每一个毛孔都透着舒爽!
对!就是这个道理!
聂明玦也是听得暗暗点头,他本就是性情中人,最看不惯金家那副势利嘴脸,阿满这番话,简直说到了他的心坎里!
“你……你这是强盗逻辑!”蓝德长老气得浑身发抖。
“其次,关于‘避嫌’。”
阿满根本不给他继续说话的机会,继续说道:
“江厌离,魏无羡,江澄,他们三个,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亲人,是过命的姐弟。”
“在我这里,家人,就是家人。没有男女之分,只有亲疏之别。”
“他们住在一起,相互扶持,相互取暖,情比金坚。我不但不会阻止,我还要鼓励。”
“倒是你们蓝氏,家规三千,把人变成了没有感情的木偶,男女大防,兄弟疏离。”
她冷笑一声,目光,意有所指地,瞟了蓝曦臣一眼。
“不知蓝宗主夜里,会不会梦到,自己那个为了素未谋面的‘道侣’,而甘愿被囚禁一生的母亲?”
“会不会想到,自己那个问灵十三载,只为等一不归人的弟弟?”
“你们的‘规矩’,守住了‘雅正’,却守不住人心,守不住亲情。”
“这样的规矩,在我看来……”
“一文不值。”
轰!
这一番话,像是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蓝曦臣和蓝德长老的心上!
尤其是蓝曦臣,他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身体都控制不住地微微晃动了一下。
母亲……
忘机……
这是蓝氏,尤其是他们兄弟俩,心中最深,最痛的疤!
此刻,却被这个女人,毫不留情地,当众揭开!
“最后,”
阿满仿佛做完了总结陈词,走到了大殿的主位之上,缓缓坐下。
那个位置,本是江枫眠的。
但她坐上去,却显得那么的理所当然,仿佛那个位置,天生就该属于她。
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殿中所有人,俯视着那个已经面无人色,摇摇欲坠的蓝德长老。
然后,她用一种平静而又霸道,如同神明颁布法旨的语气,缓缓开口,其声,传遍了整个天空莲花坞,也传到了殿外每一个人的耳中。
“你说的没错。每个家族,都该有自己的规矩。”
“我云梦江氏,自然也有。”
“过去的家训,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那是我爹娘的道,我很敬佩。”
“但是……”
“从今天起,由我执掌的云梦江氏,将立下新的家规。”
“你们,都给我听好了。”
她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金石之音,掷地有声。
“我云梦江氏第一条家规:”
“随心所欲,便是规矩。”
“我高兴,就是最大的规矩。我不高兴,规矩就得为我让路。”
“第二条家规:”
“护短,是最高原则。”
“我的人,我自己可以骂,可以打。但外人,谁敢动他们一根毫毛,我就要他全家……陪葬。”
“第三条,也是最重要的一条家” “规:”
“家人,大过天地。”
“只要一家人开开心心地在一起,别说是什么仙门百家,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也得给我……靠边站。”
“这,就是我云梦江氏,全新的三条家规。”
“总结起来,就是八个字——”
她看着蓝德长老,微微一笑。
“我、即、规、矩,干、你、屁、事?”
“蓝长老。”
“我把我的‘规矩’,讲给你听了。”
“现在,你听懂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