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海浩瀚,宴席琳琅。
这是一场刻印在仙门百家记忆深处,永世无法磨灭的神仙盛宴。没有喧嚣的劝酒,也没有虚伪的奉承。有的只是由流光星云凝聚而成的玉桌琼椅,以及从星河中自动倾泻满杯的、万年一遇的桂花仙酿。每一口都仿佛能洗涤神魂,每一眼都是不曾见过的宇宙奇景。
宴会的中心,无疑是那携手而立的一对璧人。魏无羡的脸上是从未有过的轻松与烂漫,他第一次可以如此正大光明地在全天下的面前拉着蓝忘机的手,接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或真心或敬畏的祝福。他一杯接着一杯地喝着那入口甘洌的仙酿,笑得眉眼弯弯,像个终于偷到糖吃的孩子。他身旁的蓝忘机,虽然依旧是那副清冷矜贵的模样,但那微微上扬的嘴角和从未离开过魏无羡身上的温柔眼神,早已昭示了他内心的喜悦。
一切都完美得不像话,完美到让魏无羡有些不真实的感觉。就在他高举起酒杯,准备去和不远处的江澄隔空碰一个时,一道只有他能听到的、带着几分慵懒笑意的声音直接在他的识海之中响了起来:
“阿婴。”
“来星海之巅,姐姐有东西要给你。”
魏无羡举着酒杯的手猛地一僵!他脸上的笑容也凝固了一瞬。
“怎么了?”身旁的蓝忘机第一时间察觉到了他的异样,低声问道。
“没、没什么!”魏无羡立刻回过神,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然后对着蓝忘机露出了一个安抚的笑容,“蓝湛,姐姐找我,你先在这里,我去去就回!”
说完,他松开了与蓝忘机交握的手,转身化作一道黑色的流光,径直朝着这片星海的最顶端飞去。蓝忘机站在原地看着他消失的背影,琉璃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光。他没有追上去——这是属于他们姐弟的最后时刻。
星海之巅。
这里是整片人造宇宙的最高点,没有宴席,没有宾客,只有无尽的、触手可及的璀璨星辰。站在这里,仿佛能将三千世界都踩在脚下。阿满就静静地站在这片星海的边缘,她没有穿那身华贵的礼服,而是换回了最开始那套简单素雅却又蕴含着无尽道韵的白色长裙。她背对着魏无羡,仿佛正在俯瞰着下方那因为一场婚礼而变得热闹非凡的小小世界。
“姐!”魏无羡从她身后落下,声音里充满了难以抑制的激动和感激。他有太多的话想说:谢谢你救了我,谢谢你重建了莲花坞,谢谢你解开了我和江澄的心结,谢谢你给了我一个我连做梦都不敢想的完美结局……可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却只化作了最朴素的两个字:“谢谢……”他的声音甚至带着一丝因为激动而产生的哽咽。
阿满缓缓地转过身,她的脸上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带着一丝浅笑的模样:“傻弟弟,跟姐姐还用说这个字吗?”
魏无羡猛地点头又猛地摇头,他像个手足无措的孩子,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内心那快要满溢出来的情感:“姐,”他深吸一口气,郑重地道,“从今往后,我和蓝湛会永远孝敬你的!你在莲花坞……”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阿满轻轻地打断了:“阿婴,”她开口,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让魏无羡心头猛地一沉的力量,“姐姐,要走了。”
轰!!!
仿佛一道天雷在魏无羡的脑海中轰然炸响!他脸上的所有表情瞬间全部褪去,只剩下一片惨无人色的苍白!走了?这两个字像两把最锋利的冰锥,狠狠地扎进了他的心脏!不!不可能!
“为、为什么?!”他的声音在颤抖,那刚刚被抚平的所有不安与惶恐,在这一刻仿佛又要重新从那灵魂的深处席卷而出,“是不是我哪里做的不好?还是蓝湛、蓝湛让你不满意了?!姐!你别走!求你了!莲花坞就是你的家!云深不知处也是你的家!你去哪里我们都陪着你!你……”他语无伦次,像一个即将被再次抛弃的可怜孩子。他太害怕了,害怕这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一场太过美好的梦,害怕梦醒之后,他又变回那个人人喊打、众叛亲离的夷陵老祖。
看着他那惊慌失措的模样,阿满的心仿佛被什么东西轻轻地刺了一下。她伸出手,像是拂去一片不存在的灰尘般轻轻地落在了魏无羡的头顶。一股无比温暖、无比安心的力量瞬间从她的掌心涌入魏无羡的四肢百骸,将他内心那翻涌的恐慌强行安抚了下去。
“傻瓜,”阿满的声音变得无比温柔,“想什么呢?我来是为了抚平你的所有伤痕,是为了让你能站在阳光下肆意地笑、坦荡地活,而不是为了……”她顿了顿,一字一句地清晰说道,“取代你的人生。”
魏无羡猛地抬头,怔怔地看着她。
“你的人生,属于你自己,属于云梦,属于……”阿满的嘴角勾起一抹促狭的笑意,“属于你那个把你当眼珠子一样疼的蓝二公子。姐姐如果一直都在,那岂不是成了你和你家道侣之间最大的那个‘电灯泡’?”
一句话让原本悲伤沉重的气氛瞬间被冲散了大半。魏无羡的脸“腾”的一下就红了:“姐!”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叫了一声。
阿满笑了。她看着眼前的弟弟,已经没有了过去的阴鸷与戾气,取而代之的是完整的神魂,是重铸的金丹,是身边有了能托付一生的挚爱道侣,是身后有了能永远依靠的温馨家庭。他的人生已经再无缺憾,她的使命也已经圆满完成。
“好了,”阿满收回了手,然后在魏无羡不解的目光中缓缓伸出了自己的右手。她的手纤细、白皙,完美得不像凡物。只见她对着前方的虚空轻轻一握!哗啦——那在亿万里之外一颗正在静静燃烧的恒星,仿佛受到了某种无法抗拒的召唤,它竟分出了一缕只有头发丝那般粗细,却蕴含着它全部精华的恒星本源!那缕金色的光线穿越了无尽的虚空,瞬间便来到了阿满的掌心,化作了一滴如同融化黄金般的液体,静静悬浮。
紧接着,阿满又对着下方那正在宴会高台之上、由蓝忘机与魏无羡二人共同缔结的“天道同心契”光球遥遥一指!嗡!那光球仿佛感应到了什么,轻轻一颤,竟然也飞出了一丝微不可查的、黑白相间的道契气息!这一丝气息飘飘荡荡,最终也融入了阿满掌心那滴金色的液体之中!
阿满的指尖开始在那滴融合了两种神物的液体上飞快地勾勒、描摹、塑造!她的动作行云流水,快到极致,却又充满了无法言喻的创造之美!不过是短短的三五个呼吸之间,一件全新的、精美绝伦的造物便已彻底成型——那是一个只有巴掌大小的、造型古朴的金色风铃。风铃的铃身上雕刻着九瓣莲的图样,而那根用来敲响铃铛的铃舌却是通体漆黑,仿佛是由最纯粹的黑夜凝聚而成。
“拿着。”阿满将这枚刚刚“出炉”的金色风铃递到了早已看得呆住的魏无羡面前。
“姐,这是?”魏无羡下意识地伸手接过,风铃很轻,入手却带着一丝太阳般的温暖。
阿满看着他,眼神前所未有的认真:“这是姐姐留给你的最后一样东西。你将它挂在云深不知处你和蓝湛的静室窗前。”她深深地凝视着魏无羡的眼睛,一字一顿,仿佛是要将这句话永远地刻进他的灵魂里,“记住,从此以后,风动,铃响,我在。”
简简单单的六个字,却仿佛蕴含着比天地还要厚重的承诺!魏无羡的心狠狠地一颤!他懂了!姐姐不是抛弃他,姐姐只是换了一种方式来守护他!她将化作那拂过云深不知处的每一缕清风,她将化作那透过静室窗棂的每一寸月光,她无处不在!她从未离开!
眼泪再也无法抑制,这一次却不是因为恐慌与悲伤,而是因为一种满溢了整个胸膛的巨大的温暖与幸福!
“姐……”他哽咽着上前一步,张开双臂,生涩地却又无比用力地抱住了眼前这个让他重获新生的女人。这是他有记忆以来第一次拥抱自己的亲人。
阿满的身体微微一僵,随即她也伸出双臂,轻轻地回抱住了自己这个失而复得的傻弟弟。她拍了拍他的背,柔声道:“好了,都多大的人了,羞不羞?以后要好好听蓝湛的话,别总惹他生气,知道吗?莲花坞那边也要常回去看看,江澄那小子嘴硬心软,别跟他一般见识。还有你师姐,她有了身孕,多去陪陪她……”她絮絮叨叨地嘱咐着,像一个即将远行的最最普通的姐姐。
“我、我知道了。”魏无羡把脸埋在她的肩窝里,闷闷地一一应着。
终于,阿满松开了他:“去吧,”她微笑着对他挥了挥手,“你的道侣,在等你呢。”
说完,她的身影开始变得一点点地透明,仿佛要化作这漫天的星光,融入这无尽的宇宙之中。
“姐!!!”魏无羡大喊一声,下意识地想去抓,却只抓到了一片虚无的星尘。阿满消失了,彻底地消失在了他的面前。空旷的星海之巅,只剩下魏无羡一个人,还有他手中那枚尚有余温的金色风铃。
他呆呆地站立了许久许久,然后像是想起了什么,他将风铃举到了自己的嘴边,对着那黑色的铃舌轻轻地吹了一口气。
“叮铃——”
一声清脆悦耳、仿佛能响彻神魂的铃音,在这寂静的星海之巅悠然响起。随着这声铃响,那似乎已经彻底消失的阿满的温柔气息,竟又重新将他轻轻地包裹。
魏无羡的眼泪流得更凶了,可他的脸上却终于绽放出了一个如星辰般璀璨的笑容。他转过身,看到在那不远处,蓝忘机不知何时已经静静地站在了那里。他没有问,也没有说,只是对着魏无羡伸出了自己的手。
魏无羡笑着迈开步子,朝着他的光飞奔而去。他将自己的手再次放入了那只熟悉的、温暖的手掌之中,然后与他十指紧扣,永不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