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北平飘着不合时宜的细雪,碎玉般簌簌坠落在汉白玉断柱上。我跪在砖石斑驳的废墟间,膝下浸透雪水的长衫早已冻成硬壳,指尖抚过那些被岁月磨平的云纹,恍惚间触到了百年前的余温。
"阿京......抱歉,没有保护好你......"
眼前这座断柱曾是圆明园喷泉的代表,如今却像根折断的肋骨,斜斜刺向铅灰色的天空。
记忆里阿京总说圆明园是北京城眸中最璀璨的明珠,可那场持续三日三夜的大火,终究将这双眼睛灼成了空洞的眼眶。
还记得那年暮春,烟雨笼罩着长春园。阿京穿着藏青长衫,金丝眼镜在雨雾中泛着温润的光。他立在遗址前,修长的手指拂过十二兽首残存的轮廓:"冀,你看这些石雕的眉眼——"
他忽然将我的手覆在青铜兽首的鼻梁上,"子时水漫阶前,丑时月映回廊,这十二水法轮转间,藏着天地运行的韵律。"
我撑着油纸伞静静站在他身后,看雨丝顺着伞骨织成细密的帘幕。阿京的月白长衫下摆已被雨水浸透,可他仍专注地描摹着兽首上的莲纹,仿佛能透过残损的表面,窥见昔日万园之园的盛景。那时我总想着,若能永远这样为他遮风挡雨该多好,却不知命运的齿轮早已开始无情转动。
炮火撕开夜幕的那个深秋,阿京的手掌烫得惊人。他死死攥着我的手腕,带着我在火光中奔逃。法军的皮靴碾碎了满地残荷,浓烟遮蔽了曾经清朗的夜空。
阿京突然将一包瓷片塞进我怀里,破碎的镜片划伤了他的眼角,血珠混着硝烟在苍白的脸上蜿蜒:"活下去!"他的嘶吼淹没在爆炸声中,"只要有人记得,文明就不会死!"
此刻风雪呼啸,将我的思绪扯回现实。浙撑着伞站在拱门阴影里,声音带着哭腔:"冀哥......别等了,京哥只是......"话音未落便被哽咽截断。我望着断柱顶端堆积的雪,恍惚看见阿京倚在那里,笑着向我招手。
"好。"我轻声应道,伸手接住一片飘落的雪花。掌心的温度瞬间将冰晶融化,如同那年,他那指尖传递的温热。那些藏在十二时辰里的诗,那些烟雨迷蒙中的温柔,终究都化作了这满地残垣……
阿京,你说圆明园是会呼吸的史书,可如今书页被烧成焦边,只剩断章残句在风雪中呜咽。我守着这些残片,就像守着我们未尽的烟雨,守着那句永远无法兑现的"待春来,再补全十二时辰"。
天青色等烟雨,而我在这漫天风雪里,等一个永远不会归来的春天。断柱上的雪越积越厚,恍惚间竟似当年的那场烟雨,只是再也不会有人,笑着向我揭开十二时辰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