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im录音室里那股子味道特别冲——新木头乐器味混着皮革味儿,还有点电子设备散热时候发出来的、好像电线要烧糊了的焦味。
空调大概有点罢工,嗡嗡叫得人心烦,吹出来的风粘嗒嗒的。
巨大的吸音海绵墙死死捂着所有声音,连空气流动都显得笨重。
Porchay“哥!你听这段!刚写的!”
Chay的声音蹦出来,带着点没褪干净的少年气,还有点压不住的兴奋。
他手指头在吉他弦上利落地扫过去,一串清亮的音符叮叮咚咚砸出来,跟他眼睛亮晶晶的光一样跳脱。
Kim靠在旁边的合成器架上,手里还捏着一罐冰可乐,水珠顺着他手腕滴下去,在深色地毯上洇开一个深色小点。
他看着Chay,那双总是没啥大波动的漂亮眼睛底下,藏着一丝很淡的暖。
但就在那串音符快爬到顶的时候,“滋——”一声又低又短、特别像手机震动的电子提示音,猛地从他裤兜里冒出来,尖得像针在刮黑板,瞬间把和弦那点舒服劲儿扎碎了。
Kim嘴角那点暖意,刷一下冻住了。
他没动声色,伸手探进口袋,指尖碰到的不是手机冰凉的壳,是一个棱角更硬、贴了层防滑磨砂面的东西。
Porchay“怎么样?中间这段过渡有没点像Silvy的风格?”
Chay按着最后几个和弦尾音,期待地转头看向Kim。
Kim手指在兜里动了动,那玩意儿停止了震动。他脸上表情无缝切换回刚才的平淡,眉头都没动一下
Kim“嗯,还行。”
他语气听不出啥
Kim“就是副歌进得有点平了,像被人硬推上舞台,哆嗦。”
他走过去,冰凉带着可乐湿气的手指压了压Chay按在品上的指节
Kim“抬高一点,这块顶上去才有力量。”
Chay咧嘴笑了
Porchay“知道啦!”
他听话地调整姿势,没心没肺地准备再弹一遍
Porchay“那我弹高点试试!”
Kim退开一步,借着端起可乐罐的动作,垂下眼皮。
那小小一块加密屏的微光,在他瞳孔里一闪而过。
上面是张模糊的现场照片——一片狼藉的边境集市场景,破碎的木条和货柜像巨兽啃剩下的骨头架子,大片深褐色的、已经干涸发黑的血迹泼在地上,腥气仿佛能透屏而出触到他的鼻尖。底下配着一行小字:
「目标:“蛇巢”。动向:泰北。关联点:曼谷旧港三号堆场。等级:A。建议:加强。」
发送人代号,一个简洁冰冷的「K」。信息自毁的倒计时在角落无声跳动:3…2…
Kim仰头灌了一口可乐,冰凉的液体滑下去,压不住胃里泛起来的那点铁锈似的味道。
他把加密器塞回口袋最深处,那层人造的皮革触感带着一种湿冷的不安。
再抬头,脸上依旧是那副懒洋洋又有点欠揍的调调
Kim“再试一次。记住,力道,别像没吃饱饭。”
______
主家会议室那扇沉重的红木门关得死死的,简直像个特大号骨灰盒。
冷气打得人汗毛都要竖起来。巨大的长条会议桌上,暗沉得能照出人脸的红木桌面蒙着一层冷雾。
空气里是高档雪茄味儿混着一点老人特有的、带点油腻的皮子味儿。
几个两鬓斑白、穿着熨烫得一丝不苟亚麻西装的老头子分坐两旁,眼神像探照灯,一遍遍在Kinn脸上扫。
Kinn坐在主位上,一身剪裁精良的深灰色西装像第二层皮肤,勒得他肩背挺直。
他指尖在光洁的桌面上轻轻点着,节奏平稳,一点也看不出情绪。
Kinn“……所以,北线的‘损耗’,”他声音不高,但每个字都砸在安静的空间里,清晰得吓人,“必须在这个季度报表里冲平。V先生那边的小摩擦,账得‘干净’地挪过去。”
一个圆脸、法令纹深得像刻刀刻过的老头清了清嗓子
急救人员“二少爷,那边风头正紧,这么大量,挪起来……”
他话还没说完,会议室外突然传来一阵鸡飞狗跳的混乱声音!
像是有什么金属文件架哐当摔了,紧接着是保镖们压着喉咙的低斥
防爆队员“Khun Tankhun!这里在开……”
Tankhun“滚开!都给我滚开!”
Tankhun高亢的、像掐着脖子唱歌的嗓音穿透厚重的木门
Tankhun“天要塌了知不知道?!让开!让我进去!”
Kinn几不可察地皱了下眉。旁边一个老古董的眉头拧成了麻花。
“砰——!” 会议室的门被一股大力猛地撞开了!门扇撞在缓冲器上又弹回来,发出巨大又沉闷的声响。
Tankhun就那么闯了进来,跟一股旋风似的。他今天穿了身闪瞎人眼的荧光桃红色丝绒晨袍,头上歪歪戴了个像是从某个古董玩具箱里刨出来的小王冠,手里高高举着一个贴满了亮片和水钻、看起来就很廉价的平板电脑。
那张漂亮脸蛋上挂着一种近乎癫狂的兴奋。
Tankhun“看见没?!看见没!!!”
Tankhun直接无视了满屋子大佬便秘似的脸色,脚踩着他那双毛茸茸的兔子拖鞋,啪嗒啪嗒冲到主位旁边的Korn——那个一直坐在阴影里、端着紫砂茶杯、像尊石像般沉默的父亲——身边。
他两根纤细的手指在平板屏幕上死命地戳点着,发出“哒哒哒”急躁的脆响。
Tankhun“爹地!我就说嘛!我就说那天深网跳出来那个黑乎乎的小广告窗绝对有鬼!绝对不是推销保健品的!”
Tankhun的声音因为激动有点劈叉,高得刺耳
Tankhun“证据!铁证如山!老K家要被人抄底了!”
Korn端着茶杯的手稳稳当当,眼皮都没抬一下,呷了一口温热的茶水,声音波澜不惊
Korn“慌什么。有什么东西,放出来大家一起看看。”
Tankhun立刻把那花花绿绿的平板塞给了旁边站着的、一脸不知所措的保镖长Pol。
Pol硬着头皮操作了几下,投影仪嗡嗡启动,刺眼的光束打在墙上的雪白幕布上。
画面出来了,质量跟被水泡过又被猫抓了似的。黑灰一片,雪花点闪烁跳跃着。
背景是幢黑黢黢的建筑,廊柱的样式很老了,有点像……主家老宅后院那废弃的西翼侧楼?画面中心是两个人,一个穿着黑色制服、身量笔挺的男人。
另一个,站在他对面的是个女人,穿着件质料很好的垂感十足的白色长衫裙,侧对着镜头,只能看到几缕被风吹起的发丝和流畅的肩颈线条。
他们似乎在激烈地争论什么,男人忽然抬手——就在这时,画面猛地剧烈摇晃!
Tankhun“操!”
Tankhun自己都被晃得叫了一声
Tankhun“录的太着急了!”
就在这剧烈晃动中,镜头似乎无意间捕捉到了男人手腕扬起时,袖口下方一个金属反光物件的边角!那东西的轮廓……
Korn端着茶杯的手,极其细微地顿住了大约半秒。
杯沿停在离他唇边几毫米的地方。他那双阅尽沧桑、早已古井无波的眼睛深处,仿佛有极快地、几乎无法察觉的一点东西掠过——像是冰层下被投入了一颗石子激起的一圈涟漪。
画面结束了,最终定格在那个模糊不清的金属物件的局部上,只剩下满幕布刺眼的噪点雪花片。
急救人员“就这?”
先前那个圆脸老头忍不住出声,语气带着压不住的轻蔑
急救人员“Khun Tankhun,您花了半天功夫,就让我们看这……鬼画符?”
旁边几个老头子也跟着摇头,嘀咕着简直是浪费时间。
#Kinn“三号堆场。”
Kinn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像一盆冷水浇灭了那些嗡嗡的抱怨。整个会议室瞬间落针可闻。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他。
Kinn已经站起身,双手插在西裤口袋里,轮廓分明俊朗的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但那双看向幕布的眼睛,锐利得像开了刃的刀尖,死死钉在那一闪而过的模糊标记上。
#Kinn“三号堆场,”
他的视线慢慢扫过在场所有人紧绷或疑惑的脸,最后落在了父亲Korn脸上
#Kinn“‘蛇巢’的人,目标明确,冲着三号堆场去的。”
Korn终于放下了茶杯。茶杯底碰在光洁的红木桌面上,发出轻得几乎听不到的“哒”的一声。
他抬起头,目光看向Kinn,极其缓慢地点了点头。
那双眼睛里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刚才那点涟漪早已无影无踪,只剩下沉沉的、压得人喘不过气的黑。
#Kinn“立刻,”
Kinn的声音斩钉截铁,没有一丝商量的余地
#Kinn“暂停三号堆场所有明面的、非明面的活动通道。安保级别,提到最高封锁。散会。”
他没再给任何人发问的机会,转身就走,皮鞋踩在光洁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急促的回响,一路朝着通讯室去了,要把命令砸进每一寸筋骨里。
会议室里留下一群错愕又尴尬的老头子,和屏幕上还在固执闪烁的雪花点。
______
傍晚的天空被夕阳烧成了泼翻的橘子酱颜色,热气和灰尘在光柱里翻滚。
Kinn大步穿过庭院,带着一身刚从高强度部署中抽身而出的硝烟味和解不开的烦躁。
他远远就看到Porsche在别墅入口门廊下的阴影里,斜倚着大理石的廊柱,赤着脚,指间夹着根快烧到过滤嘴的烟。
夕阳的余晖把他半张脸都染成金色,睫毛在眼下投出长长一道阴影。
他望着远处人工湖面上被风吹皱的碎金波光,像是没察觉到身后的脚步声。
#Kinn“Chay收拾好了?”
Kinn在他身后站定,靠得很近,嗅到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和自己常用的沐浴露味道混合的气息。
Porsche没回头,深深吸了最后一口烟,猩红的火光明亮了一下又迅速暗下去。
他把烟头捻灭在旁边的石缝里,一小缕青烟被风卷走。
Porsche“嗯,”
他喉咙动了一下,声音有点干
Porsche“行李箱都拖楼下了。小子兴奋得跟猴子似的,把新买的耳机翻出来擦了三遍。”
他看着湖面闪动得让人眼花的光点,停顿了几秒,才继续说,声音低低的,没什么起伏
Porsche“刚接到电话,山崖餐厅那边问还保留预定吗?下午七点的位子,能看到日落。”
他嘴角很轻地撇了一下
Porsche“我说,请稍等,我得问问我老板。”
Kinn的呼吸很微妙地停顿了一下。他能感觉到Porsche身上那股极力压制的、像绷紧的弓弦似的烦躁和不耐烦,几乎要破开傍晚温吞的空气弹出来。Kinn伸手去碰Porsche的肩膀,想把他转过来:
#Kinn“Porsche……”
就在他指尖快要碰到Porsche肩头衣料的瞬间——
“嗡——嗡——嗡——嗡——”
Kinn西装内侧口袋里的主通讯器,像一条活过来的毒蛇,疯狂地震动起来!嗡嗡声尖锐急促,穿透薄薄的西装布料,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危急分量感。
Kinn的手僵在半空,所有情绪瞬间冷却、凝固、然后被强行压回冰封状态。
他猛地收回手,几乎是粗暴地从内袋里掏出那个特制通讯器。
屏幕上没有文字,只有一个硕大的、不断旋转闪烁的黑色蛇头标志!警报红光刺眼地闪烁着,映在Kinn紧绷的下颌线上。
他几乎是立刻接起,声音冷得像西伯利亚刮来的刀子
#Kinn“讲。”
几秒钟的时间,长得像几个钟头。只有通讯器那端传来模糊但极速的话语声,还有Kinn越来越沉的脸色。
夕阳的金辉落在他挺直的鼻梁上,却暖不了他此刻眼底凝结的冰渣。
#Kinn“位置?”
Kinn打断对方,声音斩钉截铁
#Kinn“防护等级?……知道了。维持现状,我的人三分钟内赶到接管。”
掐断通讯。
Kinn握着那只嗡嗡警报还在余波中震荡的金属块,转过身。
Porsche已经完全转过来面对他了,背光站着,脸上的表情在门廊阴影里有些模糊,但那紧绷的线条和被咬住的下唇清晰可见。
门廊外最后那抹橘红色的光把他周身轮廓镶了个刺眼的边,看着像个随时要爆发的、沉默的火山。
Porsche“怎么回事?”
Porsche问。声音很轻,没什么情绪色彩,却像绷紧的钢丝一样。
#Kinn“临时状况。”
Kinn的声音依旧带着公事公办的硬度,眼神却第一次有些不敢直视Porsche的眼睛。他飞快地看了一眼手表
#Kinn“三号堆场那边,抓到几个探头探脑的老鼠。背景有点复杂,像是……被甩出来探路的炮灰。”
他走到Porsche面前,阴影笼罩下来,几乎把Porsche整个裹住
#Kinn“Vegas的人手不够用,安全级别需要重新评估。那个地方暂时……不安全。”
他看着Porsche,那双总是透着漫不经心野性的漂亮眼睛此刻深不见底,像两口冰冷的井,清晰地映着门廊里越来越暗的光线和Kinn此刻那张写着“不容置喙”四个大字的脸。
Porsche“所以呢?”
Porsche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每个字都像冰疙瘩砸在地上。
Kinn喉结滚动了一下,那种沉重的疲倦感比刚才在会议室更深地勒住了他。他伸出手,试图去抓Porsche的手腕,指节苍白
#Kinn“清迈,过两天。我保证。”
他的手还没碰到Porsche的皮肤——
“啪!”
一声干脆的脆响。Porsche猛地抬手,狠狠打掉了Kinn伸过来的手!
那一下力气很大,空气都仿佛被抽打出声响。Kinn的手被打得歪向一边,皮肤上瞬间浮起一道清晰的红痕。
Porsche的眼神彻底冷了下来,像淬了毒的玻璃碎片。
Porsche“保证?”
他嗤笑一声,声音不大,却尖得像刀子
Porsche“Kinn Theerapanyakul,你的保证跟三号堆场那些老鼠一样,都他妈是定时炸弹!炸的总是老子!”
他看着Kinn瞬间沉下去的脸和那道新鲜的红印子,眼神没有丝毫动摇。
他从阴影里走出来一步,傍晚最后一点黏糊糊的热气立刻裹住了他赤裸的脚踝。
夕阳的光落在他眼里,没有暖意,只有被点燃的、冰冷又灼人的火星。
Porsche“行,”
Porsche点点头,声音里淬着冰
Porsche“你是大老板,你说了算。”
他忽然咧开嘴笑了,那笑容又冷又扎人
Porsche“小少爷嘛,就该好好锁在金光闪闪的笼子里,别出来野,添麻烦。”
他转身就走。没有再看Kinn一眼。赤脚踩在光滑冰凉的大理石地面上,啪嗒啪嗒的脚步声,在暮色四合、逐渐安静下来的庭院里,显得格外空荡荡的、沉重又愤怒。
Kinn站在原地没动。被Porsche打过的手背像着了火,那火似乎一路烧进了骨髓里,混着一种沉重得能压垮人心的无力感。
嗡嗡的通讯器还在他另一只手里死寂地沉默着,屏幕上的蛇头标志已经消失,留下一个深不见底的黑色方块。
庭院里昂贵绿植的叶子被风卷得沙沙作响。夕阳烧尽了最后一点光,天边只剩下一道诡异的、介于血红和铁灰之间的光带。
夜风带着一种提前到来的凉气吹进来,掠过Kinn僵直的身影,吹不动他心底那片冰冷的死水。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那只留着清晰指印的手背,又抬头望向Porsche消失的那个方向。那扇沉重的通往内宅的大门紧闭着,隔绝了所有声响。
#Kinn“别离开我……”
这三个字像一缕烟,从他的齿缝间艰难地、无声地溢出来,还未成型,就被带着凉意的夜风彻底卷走了,消失得干干净净。
手腕上的金属表带反射着室内新亮起的冷光白灯,光斑一闪,刺得人眼睛发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