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派来的张嬷嬷,最终是带着青黛脸上一个清晰的五指印离开小院的。那老虔婆没讨到想要的“其他式样”首饰,又被苏清璃四两拨千斤地挡了回去,临走前恼羞成怒,借口青黛“伺候不周,冲撞主子”,狠狠甩了一巴掌泄愤。清脆的耳光声在寂静的小院里格外刺耳。
青黛捂着脸,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死死咬着嘴唇不敢哭出声,只倔强地瞪着张嬷嬷趾高气扬的背影。
“小姐…奴婢…奴婢没事…” 等那令人作呕的身影消失在院门,青黛才带着浓重的鼻音,强作镇定地开口。
苏清璃半靠在床头,脸色比之前更白了几分,不是装的,是气的。胸腔里那股冰冷的火焰灼烧得她五脏六腑都在疼。她看着青黛迅速红肿起来的脸颊,眼神沉得能滴出水来。打狗还要看主人,张嬷嬷打的不是青黛,是她苏清璃的脸!是明晃晃地告诉这府里所有人,她们这对主仆,是可以随意践踏的!
“过来。” 苏清璃的声音异常平静,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青黛怯怯地走近。苏清璃伸出冰凉的手指,轻轻碰了碰她滚烫的脸颊。青黛疼得瑟缩了一下。
“别动。” 苏清璃命令道,仔细检查着掌印的形状和红肿程度。还好,没有破皮,只是皮下毛细血管破裂导致的红肿。古代没有冰袋,但降温消肿的原理是相通的。
“去,” 她收回手,眼神扫过角落里那个盛放清水的铜盆,“打一盆刚从井里汲上来的冷水,越凉越好。再找一块最干净的细棉布,用开水煮过晾干,一起拿来。” 她用的是法医处理轻微软组织挫伤的应急方法,虽然条件简陋,但比什么都不做强。
青黛愣了一下,不明白小姐要做什么,但看着那双沉静得让人心安的眸子,下意识地应了声“是”,飞快地跑出去照办。
冰冷的井水端来了,煮过晾干的细棉布也准备好了。苏清璃指挥青黛将棉布浸透冰冷的井水,稍稍拧干(保留一定湿度),然后敷在红肿的脸颊上。
“嘶——” 突如其来的冰凉刺激让青黛倒吸一口凉气,但很快,那火辣辣的疼痛感就被压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舒服的清凉。
“每隔半盏茶(约5分钟)换一次湿布,保持低温。” 苏清璃叮嘱,“今晚睡前再敷一次,明天应该能消肿大半。”
青黛感受着脸上持续传来的凉意,疼痛确实缓解了许多,她看着自家小姐平静却笃定的侧脸,心中第一次涌起一种奇异的、超越主仆的信赖感。小姐…好像真的不一样了。
处理完青黛的伤,苏清璃的目光落回到自己身上。后脑的肿包依然闷痛,身体也虚弱乏力。青黛端来的汤药,她依旧按时喝,但心里清楚,这劣质的药材和粗糙的熬煮方式,效果微乎其微。她需要更有效的药物来加速恢复。
“青黛,” 她再次开口,声音带着一丝刻意的疲惫,“我娘…今日可曾来过?”
青黛一边小心地按着脸上的湿布,一边低声道:“夫人一早来过一次,见您还睡着,就没敢打扰。夫人…夫人脸色很不好,眼睛都是肿的…她让奴婢好好照顾您,说…说晚些时候再来看您。”
苏清璃心中微涩。母亲杨氏,这位在原主记忆里温婉柔顺、如今却为女儿和丈夫操碎了心的妇人,是她在这个冰冷府邸里,除青黛外,唯一能确定可以争取的同盟。
“等她再来,你悄悄告诉她,” 苏清璃压低了声音,确保只有青黛能听见,“就说我夜里盗汗惊悸,头疼得厉害,白日里那碗药…似乎不太对症,想请她…设法弄些好的金疮药来,不拘是内服还是外敷的,都要。切记,只告诉她一人。”
青黛重重点头,眼中闪过亮光:“奴婢明白!” 小姐这是要夫人帮忙找好药!夫人再难,为了小姐,也一定会想办法的!
果然,傍晚时分,杨氏匆匆而来。她穿着一身半旧的靛蓝袄裙,鬓角已见几缕银丝,面容憔悴,眼下的乌青浓重,但看到女儿半倚在床头,眼神虽疲惫却清明,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
“璃儿…我的儿…你感觉如何?” 杨氏坐到床边,冰凉的手紧紧握住苏清璃的手,声音哽咽。
“娘,我好多了,就是头还有些疼。” 苏清璃回握住母亲的手,感受着那因常年操劳而粗糙的掌心传来的微颤,心中酸楚更甚。她仔细观察杨氏的面色,除了忧虑憔悴,眉宇间还凝着一股化不开的郁气和愤懑。显然,张嬷嬷白天的行径和老夫人的态度,已经传到了她耳中。
“娘,让您和爹担心了。” 苏清璃轻声说,带着原主残留的孺慕之情。
“傻孩子…” 杨氏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只要你好好的…娘什么都…” 她的话戛然而止,像是想到了什么屈辱的事,嘴唇抿得死紧。
苏清璃适时地表现出几分虚弱和不适,轻轻蹙眉,手也下意识地抚向后脑。青黛立刻会意,带着哭腔插话:“夫人!小姐白日里喝了药,晚上还是疼得厉害,盗汗惊悸,奴婢瞧着那药…怕是药力不够啊!小姐方才还说头疼得紧…”
杨氏一听,心都揪了起来,忙问:“那…那可如何是好?要不要再换个大夫瞧瞧?可是…可是…” 她面露难色,府里如今连像样的诊金都未必拿得出了,更遑论请名医。
苏清璃轻轻摇头,声音虚弱但清晰:“娘,不必劳烦大夫了。女儿只是觉得…或许是伤药不够好。女儿记得…爹爹以前在军中,常备着上好的金疮散?不知…府里库房可还有留存?或者…外面药铺里,有没有品质好些的?” 她点到即止,目光恳切地看着杨氏。
杨氏先是一怔,随即明白了女儿的暗示。库房?库房钥匙在老夫人心腹手里,她们母女根本碰不到!但外面药铺…她眼神闪烁了一下,猛地想起什么,手不由自主地按向自己的袖袋,那里似乎藏着什么硬物。
“金疮药…金疮药…” 杨氏喃喃自语,看着女儿苍白的小脸和期盼的眼神,一股勇气油然而生。她猛地站起身,脸上闪过一丝决绝,“璃儿你等着!娘…娘去想办法!定给你弄来最好的药!”
她甚至没再多说什么,匆匆叮嘱了青黛几句好好照顾小姐,便像一阵风似的离开了小院,背影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悲壮。
苏清璃看着母亲离去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她利用了母亲的慈爱之心,但这是目前唯一能快速获取有效药物的途径。她需要尽快恢复,才有能力保护真正关心她的人。
杨氏没有让她失望。不到一个时辰,她便去而复返,脸上带着一丝不正常的潮红,气息也有些急促。她屏退了青黛,从袖中小心翼翼地掏出一个用素帕仔细包裹的小包。
“璃儿,快看!” 杨氏的声音带着激动和一丝后怕,她一层层打开帕子,露出里面两个小巧的白瓷瓶和一个油纸包。“这是‘玉肌续骨散’,外敷的,听说效果极好!这是‘参茸回春丸’,内服的,补气益血!还有这包是上好的三七粉,活血化瘀的圣品!” 她如数家珍,眼中闪着光,仿佛捧着的是救命的仙丹。
苏清璃的目光却敏锐地捕捉到杨氏手腕上一道新鲜的、被用力撸下手镯留下的红痕,以及她空荡荡的耳垂——那里原本应该戴着一对成色不错的珍珠耳坠。
“娘…” 苏清璃喉咙发紧,声音有些哽咽。这哪里是买来的药?这分明是母亲又偷偷变卖了自己仅存的贴身首饰换来的!
“傻孩子,哭什么!” 杨氏强笑着,把药塞进女儿手里,“快收好!千万别让人看见了!尤其是…尤其是那边…” 她朝老夫人院子的方向努了努嘴,眼中是深深的忌惮。“这药金贵,你省着点用,应该够用到你大好了。”
“谢谢娘。” 苏清璃握紧手中温热的瓷瓶,将那份沉甸甸的母爱刻进心底。她看着杨氏憔悴却闪着希望的脸,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娘,您放心。女儿这次大难不死,定不会再让您和爹受这等委屈。那些拿走的…女儿会让他们,连本带利地吐出来!”
杨氏被女儿眼中骤然迸射出的、与她虚弱外表截然不符的锐利寒光惊住了。那眼神,冰冷、坚定、带着一种她从未在女儿身上见过的、仿佛能穿透人心的力量。
“璃儿…你…” 杨氏一时语塞。
“娘,” 苏清璃放缓了语气,但眼神依旧灼灼,“相信我。”
杨氏看着女儿,良久,重重地点了点头,泪水无声滑落。这一次,不再是绝望的泪,而是看到一丝微光后的酸楚与期盼。
夜深人静。青黛在外间小榻上沉沉睡去。
苏清璃在昏暗的油灯下,仔细研究着杨氏送来的药。她拔开“玉肌续骨散”的瓶塞,一股浓郁的药香扑鼻而来。她倒出一点粉末在指尖捻开,仔细观察色泽和质地,又凑近闻了闻。
成分分析(基于现代知识): 主料应该是煅烧过的牡蛎粉(碳酸钙,收敛止血)、冰片(镇痛消炎)、血竭(活血定痛)、可能还有少量麝香(活血通络)。配伍精良,确实是上好的外伤药。
她又检查了内服的“参茸回春丸”和三七粉,确认品质上乘,无异常。
改良方案在脑中迅速成型:
1. 外敷散剂:直接使用效果虽好,但不够精细。她需要将其与纯净的油脂(如茶籽油)混合,调制成更易涂抹吸收的软膏状,避免粉末散落浪费,也更容易控制用量。
2. 三七粉:可以加入少量温水调和成糊状,外敷在青黛的脸颊上,加速消肿化瘀。内服则需要严格控制剂量(古代对三七的毒性认识不足)。
3. 无菌处理:古代条件有限,但必须尽可能保证敷药过程清洁。她让青黛明日务必用沸水煮过所有要接触伤口的布条和器具。
她小心地倒出部分药散,借着微弱的灯光,开始进行初步的调和改良。动作精准而稳定,仿佛回到了现代那间设备齐全的法医实验室。昏黄的灯光将她专注的侧影投在斑驳的墙壁上,宛如一柄正在悄然开锋的利刃。
窗外,寒风依旧呼啸。但在这间破败的小屋里,一缕带着药香的生机,正悄然勃发。而苏清璃心中那复仇与翻案的火焰,也随着手中药膏的成型,燃烧得愈加旺盛。
老夫人,张嬷嬷,还有那躲在暗处的坠马真凶…
你们的“好日子”,该到头了。
—— 药香起处,利刃藏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