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三中的空气,总带着一种南方城市特有的、黏腻的潮湿感。下课铃声尖锐地划破午后沉闷,走廊瞬间被奔涌的喧嚣淹没。洛艺繁却像一块沉入湍急溪流的石头,逆着人流,安静地走向教学楼尽头那间鲜少有人光顾的废弃美术室——她的秘密基地。
她背着那个洗得发白、边角磨损的帆布包,里面装着的不是流行的习题册或小说,而是一台比她年龄还大的、沉甸甸的二手胶片单反相机。这是她十五岁生日时,用整整一个暑假在咖啡馆打工攒下的钱,加上父亲一点“微不足道”的赞助(他更希望她买台新电脑),从旧货市场淘来的宝贝。它的金属外壳冰凉,带着岁月的划痕,每一次快门落下的“咔嚓”声,都像一声沉稳的心跳,让她感到一种奇异的平静。
洛艺繁不属于任何小圈子。她成绩中游,不高不低;相貌清秀,但绝非惊艳;性格沉静,甚至有些疏离。在活力四射、热衷于篮球场尖叫或课间八卦的同学们中间,她像个透明的影子。这种“透明”并非刻意,更像是一种天赋——一种将自己融入背景,用旁观者的眼睛去观察世界的天赋。而镜头,是她与这个世界对话的唯一桥梁。
推开美术室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股灰尘混合着松节油残余的气味扑面而来。午后的阳光透过蒙尘的高窗,斜斜地切割出几道光柱,无数尘埃在其中无声地舞蹈。洛艺繁熟练地避开地上散落的废弃画架和石膏像碎片,走到最里面靠窗的位置。这里视野最好,能看到楼下无人打理的小花园,以及更远处,老城区鳞次栉比的灰色屋顶和狭窄巷弄。
她卸下相机,没有立刻拍摄,只是习惯性地将它抱在怀里,冰凉的金属外壳贴着校服衬衫,带来一丝清醒。她望向窗外。楼下,几个女生围在一起分享零食,笑声清脆;篮球场上,男生们奔跑跳跃的身影充满活力;远处老城的屋顶在夕阳下泛着陈旧的光泽,几缕炊烟袅袅升起……这一切都很好,很“生活”,却总让她感觉隔着一层玻璃
她举起相机,调整焦距。取景框成了她的世界。她屏住呼吸,手指轻轻搭在冰冷的快门上。这一刻,世界安静下来,所有的喧嚣都退到了取景框之外。她捕捉的,不是宏大的场景,而是那些存在于“缝隙”中的瞬间——一种凝固的孤独,一种无声的挣扎,一种被遗忘的美。
“洛艺繁?你怎么又在这儿?”
门口传来班长的声音,带着一丝无奈和不易察觉的优越感。洛艺繁放下相机,转过身,脸上没什么表情。“嗯,这里安静。”
班长倚着门框,扫了一眼她手中的老古董相机,撇撇嘴:“又在拍那些没人看的东西?艺繁,快高三了,精力该放在正道上。你这相机……能拍出什么名堂?不如多刷几套题。”
洛艺繁没说话,只是把相机更紧地抱在怀里。名堂?她不需要别人定义的名堂。她只是需要一种方式,去理解那些让她感到困惑、悸动或悲伤的“缝隙感”。相机是她唯一的武器,对抗着这庞大而喧嚣、却常常让她感到格格不入的世界。她沉默地收拾东西,准备离开这个短暂的避风港。
“对了,”班长临走前想起什么,“下个月校庆摄影展,主题是‘青春飞扬’,你……要是实在想参加,可以拍拍运动会什么的,总比你那些墙角旮旯强。”语气带着施舍般的建议。
洛艺繁,没应声。
她背着相机包走出美术室,重新汇入放学的人流。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孤单地印在嘈杂的走廊墙壁上。周围是同学们兴奋讨论周末计划的声音,是书包碰撞的声响,是青春肆无忌惮的喧哗。她像一个带着秘密任务的潜入者,行走在自己的孤岛上。帆布包里,那台老旧的相机沉甸甸的,仿佛不是机器,而是一颗渴望透视世界表层、窥见其下暗流涌动的心脏。
放学回家的路上,道路旁边,隐隐约约一点粉红,她小心翼翼地凑近看,原来是一朵含苞待放的小花,她下意识地摸了摸相机冰冷的机身,想要定格这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