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水崖的风,带着北疆特有的凛冽。
沈知棠倒下去的时候,并没有觉得疼。鹤顶红的毒性发作得极快,喉间灼烧般的痛感只持续了一瞬,随后便是蔓延全身的麻木。她仰面望着渐渐暗下来的天空,视线开始模糊,耳畔却隐约听见了马蹄声。
——是幻觉吗?
她艰难地侧过头,看见一队骑兵正朝崖顶奔来。为首的人穿着玄色轻甲,马鞍旁挂着一柄没有鞘的刀。
是谢长诀的亲卫。
"殿下——!"
有人跳下马朝她奔来,可沈知棠已经看不清了。毒药侵蚀了她的视线,只余下一片朦胧的光影。她感觉到有人托起她的头,焦急地喊着什么,可那些声音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纱,听不真切。
"……解药……快……"
"……将军……等您……"
混乱中,有人掰开她的嘴,灌进苦涩的药汁。沈知棠想挣扎,却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药液滑入喉中,那股灼烧感竟奇迹般地开始消退。
——她没死成。
这个认知让她忽然颤抖起来。
"……为什么……"她嘶哑地开口,眼泪顺着眼角滑落,"为什么不让我死……"
按住她手腕的人沉默了一瞬,随后低声道:"是将军的命令。"
沈知棠怔住。
亲卫从怀中取出一封染血的信,递到她眼前。
"将军说……若他战死,而殿下执意殉情,便让我们将这封信交给您。"
信纸已经泛黄,边缘处还有被火燎过的痕迹。沈知棠颤抖着展开,谢长诀的字迹跃入眼帘——
「知棠,见字如晤。
若你读到这封信,说明臣已先赴黄泉。
臣这一生,负过天下人,唯独不曾负你。当年苍狼河一役,臣本该战死,却因贪恋与你的婚约,硬是拖着残躯活了下来。后来身中剧毒,更是日日煎熬,只盼能多护你一刻。
可臣终究是个懦夫。
不敢让你看着臣死,不敢让你为臣落泪,更不敢让你随臣而去,*
所以臣骗了你最后一次——
那瓶鹤顶红,是假的。」
沈知棠的指尖猛地攥紧信纸。
「臣知你性子刚烈,若直言相劝,你必不肯听。故而设此局,只为让你活下来。
北疆已平,天下将定。臣唯愿殿下平安喜乐,长命百岁。
——谢长诀 绝笔」
信纸从她手中滑落,被风吹起,飘向崖底。
沈知棠怔怔地望着虚空,忽然笑了起来。笑声嘶哑,像是从肺腑里挤出来的,最后化作剧烈的咳嗽。她弯下腰,咳得满手是血,却仍在笑。
"谢长诀……"她喃喃道,"你真是……狠啊……"
连死,都不让她如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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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月后,长安。
承明殿的梨花又开了。
沈知棠站在殿前,看着满树白花,恍惚想起去年今日,她也是在这里,收到了谢长诀战死的消息。
如今北疆平定,突厥归降,朝廷封她为"镇国公主",赐府邸、食邑,享万民供奉。
可她的腕间,仍系着那截褪色的红绳。
"殿下。"青梧轻声唤她,"谢小将军求见。"
沈知棠回神,点了点头。
谢家幼子如今承袭了爵位,一身戎装,眉目间依稀能看出谢长诀的影子。他行至阶下,单膝跪地,双手捧上一个黑漆木匣。
"这是家兄的遗物。"少年低声道,"他说……若有一日北疆平定,便让臣将此物交给殿下。"
沈知棠接过木匣,指尖微微发颤。
匣中是一把钥匙,和一张地契。
——朔州城郊,三十里处,一座种满海棠的别院。
"家兄曾说……"少年声音哽咽,"若殿下哪日累了,便去那里歇一歇。"
沈知棠合上木匣,望向北方的天空。
天璇星依旧亮着,像谁永不熄灭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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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年春,朔州城外。
一辆青布马车缓缓驶入山谷。
驾车的是个面容冷峻的女子,腰间配着短刀,腕间系着红绳。
山谷深处,海棠花开得正盛。
风过时,落红如雨。
「这世上最痛的长诀,不是死别,而是我明明活了下来,却再也见不到你。」
「可我知道,天璇星最亮的时候,你就在那里。」
[一如当年。」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