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烽火

长诀

五更的梆子刚敲过,朔州城墙上便腾起了狼烟。

沈知棠勒马回望,远处烽燧台的青烟笔直刺向尚未破晓的天际。她下意识去摸袖中的鹤顶红瓷瓶——冰凉的釉面贴着手腕,像一截随时会勒紧的绞索。

"看路。"

谢长诀的声音从前方传来。他策马走在她斜前方,背脊挺得笔直,若不是那柄横在鞍前的长刀偶尔轻颤,几乎看不出是个将死之人。

"还有二十里到突厥大营。"随行的斥候压低声音,"探子报说可汗昨夜处死了三个部族首领,现在王帐乱得很。"

沈知棠看向谢长诀。晨光中他侧脸的轮廓像被刀削过,那道伤疤泛着青白。自那夜在枯柳巷相见后,他再没让她碰过他的脉。

"火器作坊在王帐西侧。"谢长诀突然咳嗽起来,指缝间漏出几点暗红,"殿下负责引开守卫,我去毁图纸。"

沈知棠猛地攥紧缰绳:"你的身体——"

"辰时三刻。"他打断她,灰翳覆盖的眼珠转向东南方,"无论成与不成,都在黑水崖汇合。"

她忽然明白这是诀别。谢长诀说的不是"等我",而是"无论成与不成"。就像三年前他出征那夜,说的不是"等我回来",而是"若不能全须全尾地回来,殿下便去退婚"。

突厥大营的轮廓出现在地平线上时,沈知棠扯下了发间金簪。她最后看了谢长诀一眼,发现他左手正无意识地摩挲着刀柄上缠着的红绳——那是她去年上元节系上去的。

"谢长诀。"她突然唤他,"天璇星最亮的时候,你在想什么?"

他怔了怔,嘴角浮起极淡的笑:"想殿下描眉时,总爱把螺子黛折成两截。"

沈知棠大笑起来,笑声惊起了枯树上的寒鸦。她扬鞭策马冲向突厥大营,身后传来谢长诀亲卫压抑的惊呼:"将军!您咳血了!"

她没有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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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厥大营的混乱比预想的更甚。沈知棠高举伪造的令牌,用流利的突厥语喊着"汉军偷袭",很快引走了大半守卫。趁乱混入王帐西侧时,她听见工匠们惊慌的议论——有人刚刚闯进了密室。

火器作坊里弥漫着硝石与硫磺的刺鼻气味。沈知棠踢开倒伏的守卫尸体,在满地散落的图纸间看见了谢长诀。他半跪在炸毁的熔炉前,肩头插着半截断箭,脚边躺着七八个突厥武士。

"图纸......"他喘息着指向角落的铁箱,"都......毁了......"

沈知棠扑过去扶他,触手却是一片湿热。谢长诀的后背全被血浸透了,那些暗色的毒纹已经蔓延到颈侧,像无数条勒进皮肉的锁链。

"走......"他试图推开她,"还有......埋伏......"

话音未落,作坊的木门轰然洞开。突厥可汗带着亲卫闯进来,青铜扳指在火光中泛着冷光。

"好一对痴情鸳鸯。"可汗的汉话依旧带着古怪腔调,"谢将军装死装得辛苦,阏氏背叛得也痛快。"

沈知棠挡在谢长诀身前,悄悄将鹤顶红瓷瓶的塞子咬开。可汗突然挥手,亲卫押上来个五花大绑的少年——是谢家那个小弟。

"选一个。"可汗的刀尖在少年与谢长诀之间游移,"你带谁走?"

作坊外传来喊杀声,朝廷的军队显然已经开始进攻。沈知棠看着谢长诀灰败的脸色,又看向少年惊恐的眼睛,突然笑了。

"我选——"她猛地将鹤顶红泼向可汗的面门,"你死!"

可汗惨叫后退的刹那,谢长诀用最后的力气掷出长刀。刀光如雪,贯穿了可汗的咽喉。亲卫们乱箭射来的瞬间,沈知棠扑在谢长诀身上,听见箭矢穿透皮肉的闷响。

奇怪的是不觉得疼。

她抬起头,看见谢家少年挡在他们身前,胸口插满了羽箭。少年跪倒在地,却还死死拽着亲卫的腿:"阿兄......快走......"

谢长诀的呼吸已经变得断续。他摸索着抓住沈知棠的手,将染血的虎符塞进她掌心:"去黑水崖......狼烟......"

沈知棠知道这是托付。虎符能调动北境残军,狼烟是给朝廷的信号。她抹了把脸,发现自己满手是泪。

"一起走。"她架起谢长诀,"你答应过......"

"臣......食言了......"他咳出一大口黑血,整个人开始痉挛。沈知棠这才发现他腰腹间还有道致命的刀伤,肠子都快流出来了。

作坊外传来汉军的号角。谢长诀突然用尽最后的力气抱住她,染血的手指穿过她的发丝:"殿下......回头......"

她下意识转头,看见窗外升起一道赤红的狼烟。那是他们约定的信号——任务完成,大军将至。

"好看吗......"谢长诀的气息越来越弱,"像不像......长安的......海棠......"

沈知棠的视线模糊了。她紧紧抱住怀里逐渐冷却的身体,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大得可怕。谢长诀的左手上,那根褪色的红绳终于断了。

"殿下......"他的声音轻得像叹息,"臣的......玉扣......"

沈知棠颤抖着从怀中取出那枚碎成两半的玉扣。谢长诀用染血的手指将它们拼在一起,内侧的"朔"字终于完整。

"原来......"他嘴角渗出黑血,"一直......在殿下......这里......"

当第一缕阳光照进作坊时,沈知棠怀里的身体彻底僵冷。她轻轻合上谢长诀的眼睛,从他腰间取下那柄短刀。

"将军稍等。"她吻了吻他冰凉的额头,"臣妾......随后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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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水崖的落日格外壮烈。**

沈知棠站在崖边,看着脚下绵延的战场。朝廷大军已经攻破突厥王庭,胜利的号角声响彻云霄。

她解开染血的斗篷,露出里面大红的嫁衣。这是她本该在三月初六穿上的嫁衣,金线绣的凤凰终于完成了。

袖中的鹤顶红还剩一半。

沈知棠望向东南方最亮的那颗星,想起谢长诀教她认星图时说的话。天璇星此刻亮得惊人,像谁含泪的眼睛。

"谢长诀。"她对着虚空轻声道,"这次换我骗你。"

"我说会随后就来——"她仰头饮尽毒药,"其实是立刻就跟上。"

鹤顶红发作得很快。沈知棠倒在崖边的花丛里,恍惚看见谢长诀穿着月白袍子向她走来,就像那年上元节,他用剑尖挑开她幂篱的流苏。

"殿下怎么不等我?"幻影中的谢长诀向她伸出手。

沈知棠笑着去够那只手:"因为......"

"生生死死......随人愿......"

她的声音消散在风里。暮色四合,崖下的海棠开得正艳,像一滩泼洒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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