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那些红绸并非寻常的喜庆装饰。它们极长，从高耸的枝头垂落下来，长长地拖曳到地面，如同凝固的、粘稠的血瀑布。没有风，它们却诡异地微微飘荡着，像无数条垂死的舌头，无声地舔舐着地面。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混合了陈旧木头、泥土腥气和……某种难以名状的甜腻香气，那香气浓郁得令人作呕，仿佛无数腐烂花朵被强行碾碎后散发的味道，甜腻中裹挟着腐朽，直冲脑髓。

我低下头，悚然一惊。

身上不知何时，竟换上了一套繁复无比的大红嫁衣！

厚重的锦缎，用金线密密匝匝地绣满了鸾凤和鸣、百子千孙的图案，针脚细密得令人窒息，繁复到近乎狰狞。宽大的袖口、沉重的裙摆，层层叠叠，压得我几乎喘不过气，每一次移动都带着布料摩擦的窸窣声，如同裹尸布的响动。头上更是沉甸甸的，压着缀满珍珠流苏的沉重凤冠，冰冷的金属和珠子紧贴着额角和鬓发，每一次微小的移动都牵动着脆弱的神经，勒得头骨生疼。

我成了一个待嫁的新娘。一个站在巨大阴森的槐树下，被无数垂挂的血红绸缎包围的诡异新娘。

心脏在厚重的嫁衣下狂跳，几乎要撞碎胸骨。冰冷的恐惧如同无数细小的冰针，刺穿着我的四肢百骸，冻结了血液。我本能地想逃，想扯掉这身可怖的装束，想远离这棵散发着不祥气息的老槐树。然而，双脚却像被无形的钉子牢牢钉在了原地，动弹不得。一种源自骨髓深处的、无法抗拒的指令束缚了我——必须等待。等待那个即将到来的“新郎”。一种巨大的、冰冷的宿命感，如同枷锁，套在了我的脖颈上。

时间在恐惧的煎熬中变得粘稠而漫长。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难熬。周围死寂一片，只有我沉重得如同擂鼓的心跳声，在寂静中发出空洞的回响，敲打着绝望的鼓点。那棵巨大得遮天蔽日的槐树，沉默地矗立着，垂下的无数血红绸缎如同凝固的血液帷幕，将我囚禁在这方寸之地，形成一个猩红的囚笼。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几乎要将我逼疯时，一种强烈的、被窥视的感觉毫无预兆地攫住了我。

那目光阴冷、粘腻，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如同冰冷的蛇信舔过后颈。它并非来自前方等待新郎的方向，而是……来自我身后！

寒意瞬间从脚底直冲头顶。我猛地扭过头！

身后不远处，不知何时，竟凭空立着一面巨大的、样式古旧的铜镜！镜框是深色的硬木，雕刻着繁复而扭曲的缠枝花纹，在周围妖异的红光映照下，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邪气，花纹如同活物般蠕动。

镜面蒙着一层薄薄的、水汽般的氤氲，模糊不清，如同隔着一层血雾。

强烈的恐惧驱使着我，想看清那窥视的来源。我几乎是屏住了呼吸，死死盯住那面诡异的铜镜。就在我视线聚焦的刹那，镜面上的氤氲水汽，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缓缓抹开，景象一点点清晰起来。

镜中映出的，正是槐树、红绸，和那个一身猩红嫁衣的身影。

然而——

镜子里的人，不是我！

那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女子！

她同样穿着大红嫁衣，戴着沉重的凤冠，身姿似乎与我重叠。可那张脸……那张脸！

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如同久埋地下的陈年瓷器，泛着死灰的青光。嘴唇却涂着极其鲜艳欲滴的朱红，像刚刚饱饮过鲜血。最令人魂飞魄散的是她的眼睛！那双本该是眼白的地方，竟是一片浑浊的、如同沉淀了无数怨毒的浓稠墨黑！没有眼白，没有瞳孔，只有两团深不见底、翻涌着刻骨恨意的漆黑深渊！此刻，那两团浓墨般的怨毒正死死地、穿透镜面，钉在我的身上！她的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扯动，拉扯出一个极端怨毒、极端扭曲的狞笑，仿佛在无声地宣告着某种来自地狱的诅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