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无冥的手悬在那里,带着不容抗拒的威压。
叶冰裳没跟他客气,几乎是立刻伸出冰冷的手,死死握住了那只象征着权力和毁灭的手。她甚至故意用了很大的力气,清晰地感觉到对方手腕一瞬间的紧绷,以及下颌线条的陡然锋利。
“那就多谢……陛下了。” 她仰起脸,绽开一个极其甜美的笑容,声音带着一丝刻意拉长的娇软尾音,眼底却是一片冰封的湖,毫无笑意。
墨无冥额角青筋微不可察地跳动了一下。他强压下那股被冒犯的怒意,面无表情地牵着叶冰裳的手,一步步走出了这阴森腐朽的牢笼。每一步都踏在冰冷潮湿的石阶上,脚步声在空旷的甬道里回荡。跟在后面的太监总管,想起方才自己对叶冰裳的呵斥,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本以为是个无关紧要的玩物,可陛下对她的态度……似乎有些不同寻常?
地牢厚重的铁门在身后轰然关闭。外面,夜凉如水,残月如钩,清冷的空气涌入肺腑,带着自由的凉意,却也透着深秋的萧瑟。
墨无冥并未松开她的手。两人站在空旷的宫墙阴影下,清冷的月光洒落,在他玄色的龙袍上镀上一层寒霜。他侧过脸,看着叶冰裳苍白却依旧难掩丽色的侧颜,声音是刻意的平缓,甚至试图带上一点伪装的温情:
“你放心,朕往后都会为你做主。”
叶冰裳心中冷笑。
就是这句话!在原世界线里,是那个傻乎乎的女主沉沦的开端。
月光,承诺,孤独无依的少女……呵呵。
她突然顿住脚步,挣脱了墨无冥的手。
墨无冥不解地看向她。
叶冰裳抬起头,望向星辰稀疏、灰暗压抑的天幕。墨渊国的天空,似乎永远都蒙着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霾,远不如记忆中故国南境的澄澈透亮。
她声音淡淡的,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
“陛下说往后会为我做主,现在不用等到往后了。我在寒水狱受了些‘不公’,此刻,陛下会为我做主吗?”
墨无冥微微侧过脸,月光照亮他半边俊美却冰冷的脸庞,声音毫无波澜:“你先说说。” 他倒要看看,这个亡国公主能翻出什么浪。
叶冰裳直视着他,毫无惧色:“那将我掳进寒水狱的小吏,不仅给我灌了烈性迷药,还对我拳脚相加,意图不轨。
这一切,皆是受刑部侍郎李元雷之命。
陛下若真的会为我做主,那就让那刑部侍郎,当众杖责五十!” 她声音不高,却掷地有声。
她赌的就是自己的价值——大将军的女儿需要她的心头血续命,在药引“成熟”之前,墨无冥绝不会让她死,甚至不会让她重伤。这中间的空白期,就是她唯一可以借势、可以斡旋的时机。
说完,她轻轻挣开墨无冥本就不甚牢固的桎梏,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带着几分挑衅:“陛下怎么不说话?是觉得我这个‘贱婢’不配讨这个公道,还是……那李侍郎,是陛下动不得的人?”
气氛瞬间凝滞。
跟在后面的小太监早已吓得双腿发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抖如筛糠。而叶冰裳,依旧那样站着,风轻云淡地笑着,仿佛刚才说出那番惊人之语的并不是她。
墨无冥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那张温婉的脸,此刻在月光下竟透出几分摄人的锐利。良久,久到空气都仿佛凝固成冰,他才突然扯开唇角,露出一抹晦暗莫测、冰冷刺骨的笑意:
“就如你所言。”他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开,“来人!传朕旨意,刑部侍郎李元雷御下不严,纵容狱吏凌虐宫眷,着即于宫门广场,当众杖责五十!以儆效尤!”
一旁守卫监狱的侍卫统领闻言,先是一愣,随即不敢有丝毫迟疑,单膝跪地,声音洪亮:“臣遵旨!”
叶冰裳脸上的笑容真切了几分,终于将视线从压抑的天色转移到墨无冥那张俊美却阴沉得可怕的脸上:“多谢陛下。” 那笑容明媚,却像一根刺,扎在墨无冥心头。
两人之间,暗流汹涌,气氛胶着得令人窒息。
而谁都没有注意到的是,不远处的凉阶玉台旁,一株虬劲的古松阴影下,一个身穿素白锦袍的男子无声伫立。
月光落在他冷白如玉的面容上,仿佛镀上了一层清冷的霜华。他身形颀长,风姿落拓,仅仅是站着,便有一种渊渟岳峙的气度。
他有一双极其好看的眼睛。眼皮的皱褶很深,眼廓深邃,眼尾微微低垂,天然带着几分多情与慵懒的意味。可当你细看时,那温雅的表象下,却沉淀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疏离与沉静。
尤其是当他眼尾微弯时,那份雅致中竟能透出一丝惊心动魄的艳色。眼角旁,一颗淡到几乎可以忽略的浅褐色泪痣,为他平添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忧郁与深邃。
薄唇颜色极淡,近乎一种病态的苍白。
这便是当朝丞相,慕容瞑,慕容子瑜。
他的身旁,跟着一名穿着绯色官袍、面容清俊的年轻官员——工部侍郎杜语堂。
杜语堂看着远处墨无冥和叶冰裳之间那无声的刀光剑影,以及叶冰裳脸上那抹胜利者般的笑容,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压低声音,笑得意味深长:“相爷您看,这南国的小公主,当真是块顽石啊。亡国之奴,竟敢如此让陛下下不来台面,这份胆色……啧啧。” 语气里带着探究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幸灾乐祸。
慕容瞑的目光掠过叶冰裳纤细却挺直的背影,最终落在她微微扬起、带着倔强弧度的下巴上。他低敛了眉眼,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嗓音清雅如玉石相击,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寂寥风声:
“语堂,慎言。不可在背后妄议女子。她身受亡国之痛,辗转囹圄,已是可怜。”
杜语堂闻言,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拱手道:“下官失言,相爷见谅。” 心中却不以为然。
慕容瞑没有回应,只是转身,广袖在夜风中轻扬,意欲离开。
杜语堂连忙跟上,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嘴上还是不依不饶,带着几分试探:“不过相爷,您方才还说那南国公主可怜,可属下没记错的话,今夜您特意在此等候陛下,不正是为了……请旨赐死她的么?”
慕容瞑的步伐未停,夜风吹起他几缕散落的墨发。他的语调依旧清淡,却透着一股洞察世事的凉薄:
“对于一些人而言,活着,未必比死去轻松。”
那女子眼中的宁折不弯,像一柄未出鞘的利剑。
这样的性格,留在墨无冥的后宫,面对即将到来的腥风血雨和注定成为药引的命运,恐怕连“死路一条”都算是仁慈的结局了。
他这般想着,下一刻却微微失笑。不过是一面之缘的陌路人,又是陛下“看重”的药引,自己未免思虑过多了。他拢了拢衣袖,将那丝不该有的恻隐压回心底。
……
叶冰裳被墨无冥随意丢进了后宫一处毗邻冷宫的偏僻院落,名唤“翠院”。
这里与其说是宫殿,不如说是个精致的牢笼。
平日里莫说人影,连鸟雀都鲜少光顾,只有枯叶在秋风中打着旋儿。
负责伺候她的小宫女,在当天夜里就卷着包袱,悄悄投奔了某位得势的贵妃。
理由无他,唯“利”字而已。
墨无冥对叶冰裳的态度暧昧不明,她又是这样尴尬敏感的身份,谁愿意沾上一身腥臊?
叶冰裳心知肚明,也懒得强求。
一个人,乐得清静。
次日。
白日的翠院更显荒凉。
叶冰裳裹着单薄的被子,缩在窗边一把吱呀作响的竹椅上。阳光透过稀疏竹叶的缝隙,在地上投下斑驳破碎的光影。
她看着那些光影,思绪却飘得很远。
今天,按照“剧情”,墨无冥会派人送来舞衣。
不久之后的中秋佳宴,她将如同一个精美的玩物,在各国使臣面前献舞。然后,墨无冥会以“献舞有功”这种荒谬的理由,将她纳入后宫。
一环扣一环,局局相接,只为将她牢牢掌控在掌心,等待取血的那一天。
亡国公主,敌国王宫,献媚之舞……
极致的讽刺!叶冰裳的指尖深深嵌入掌心,一股强烈的憎恶涌上心头。
她叶冰裳,从来就不是坐以待毙的人!
她必须尽快找到慕容瞑!那个被系统标注为“白月光”的男人,是她逃离墨无冥、活下去完成任务唯一的希望!
几乎是心念刚动,院外便传来了细碎的脚步声。一个小太监捧着朱漆托盘,上面赫然放着一套流光溢彩的舞衣——轻纱曼妙,缀满细碎的宝石,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却也像一张精心编织的华丽囚网。
“叶姑娘,陛下赏赐。”
太监的声音尖细,带着程式化的恭敬。
叶冰裳瞬间换上一副受宠若惊的笑容,眉眼弯弯地迎上去,声音甜得发腻:“有劳公公了!”
她甚至亲自将太监送到院门口,姿态谦卑。
然而,当太监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叶冰裳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转身回屋,看也没看那件价值不菲的舞衣,直接将它团成一团,像丢弃什么肮脏的垃圾,狠狠塞进了床底最深处。
这舞,她跳了。只怕那墨无冥……无福消受!
她平复了一下翻腾的怒气,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不能再等了!
她走到简陋的铜镜前,开始精心梳妆。没有华丽的头饰,她便只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松松绾起青丝。脸上脂粉未施,只点了些口脂。
最后,她换上了一件自己带来的、唯一还算体面的衣裳——一件南国样式的红色云烟绫罗裙。
裙摆张扬,色泽浓烈如火,与她此刻素净的妆容形成鲜明对比,却奇异地碰撞出一种惊心动魄的美,淡妆华裙,相得益彰,更衬得她肌肤胜雪,眉眼间那股子不服输的倔强也愈发醒目。
墨无冥并未限制她在后宫“散步”的自由。
叶冰裳凭着系统提供的大致方位和宫人偶尔的指点,一路畅通无阻,穿过重重雕梁画栋、奇花异草,这些都是墨渊国北方特有的耐寒品种,高大粗犷,与南国园林的精致秀雅截然不同,终于隐约听到了铮铮琴声。
那琴声清越悠远,如山涧清泉,涤荡人心。
曲调平和淡泊,几乎没有一丝靡靡之音,更无朝堂权贵的浮躁繁华。倒是与那“白月光”的雅号,与世无争、皎皎如月的人设极为相合。
叶冰裳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砰砰直跳的紧张,一步步走向那琴音的源头。
越过一片青翠的竹林。
初秋的风裹挟着竹叶特有的清甜冷香拂面而来,晨曦的光束穿过竹叶缝隙,落下斑驳的金辉,几乎让人心生恍惚,仿佛置身世外。她定了定神,拨开最后一丛修竹——
便看见了轩榭之中,恍若谪仙临世的慕容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