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来（下）

休息室里，茶已凉，雾已散。

空气重清明，两人终是归于冷静。

列小帅重新坐回去，好像撤回了某种能让伊莎深深折服的压迫感。他没有多说，她一句轻若蚊呐的“也拜托你了”就足够——他沉静着，待她自己和盘托出。

她垂眸，双手搭在膝上，绞在一起的手指暴露了内心的不宁。

“小帅。”她思忖着措辞，声音依旧很轻，像刚刚触到可攀缘处的牵牛藤在风中摇曳，没有把握地微颤了一下，“青屿岛送来了邀请函，邀我赴王后的生日会…”

“这是幌子。”她强迫让自己的话听起来波澜不惊，“虽然说，本就有传闻，这王后不喜欢杂乱。她的任何一场宴会，除了自家人，她的夫与子，其余的，只准身份显贵的女宾入座…哪里就不偏不倚轮到我？何况我先前拒绝了她继承人儿子的求婚，加上两国关系僵硬，如果不是居心叵测，怎么会再邀我赴宴？他们这样有钱有势的人，面子总是放在第一位的。”

“我不能不去。”她叹了口气，“这段日子，他们对研究所的系统进攻分散但全面、不深入却持之以恒，严重干扰甚至拖延了我们的研究进度，可他们自己的发展是持续的，久而久之…我们早晚失守。我们不能拖，因为对他们的进度知之甚少。反攻的代价更大，我们不是没有相关的人才，只是，他们在暗，我们在明，他们是主场，我们像新客。再高明的技术人员——像邦达？寡不敌众，也不容易反客为主，反而容易搬石头砸自己的脚。我们不能再躲了。宴会…风险与机遇并存，起码，”她这句话说得坚定，“我得赌一把。”

潜意识里的惊惶让她的话有些沉重，列小帅敏锐地捕捉到了这点。他从刚刚起就专心致志地注视着她，不放过她侧脸上流露的任何蛛丝马迹。

分明，她长长的睫毛，颤抖如蝶翼。

忽闪着。竟能在他心里刮起龙卷风。

“看着我，伊莎。”他瓮声道，浑厚的声线牵引着她回首，直到她如双瞳剪水的清亮眸子毫无保留地抬起、映进他深不见底的眼中，“别害怕。如果是这样，我不能到场，也一定会尽全力帮你的。”

伊莎看见他眼里的认真，抿唇微微一笑。

“我并不是害怕，我只是担心。”她没有收回视线，平视他的眼神柔中带刚，“几辆核心的魔幻车神…我都得带走。包括，托付你照顾了整整七年的威甲车神——真的很抱歉。小帅，我不是害怕单刀赴会。甚至于，如果可以，我更希望如此。可，如果没有魔幻车神作为所谓的‘通行证’，只怕他们恼羞成怒，我回不来算不上什么，怕的是他们发动战争——这是暗子的消息。他们的一级发展计划中，一定包含了军事力量的强化。这是最糟糕的结果。我必须，尽一切可能去避免它的发生。”

列小帅沉默地倾听着。一切…果然会如此。

他察觉到，她没有告诉他任何她的具体打算。事已至此，她依然不愿让他过分的…担心她，或者是，挂念她。她的话从微动涟漪到平静如水，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无可回避的事实。

可…一定可以逆转。一定。也必须。

于是待她话音落下，他开口道：

“我明白你的艰难，伊莎。可正因为如此，才不能让你孤军奋战。”他抛砖引玉，“至少…听听我的想法。”

赤红眼眸里翻涌着无与伦比的郑重，确认过她的青瞳中闪动着的妥协，他才继续说下去。

“实验…还没有结束。”

“神斗卡的限维空间，能装下能量，也就装得下…打开通道利用能量的钥匙。”

她的眼睛微微睁大，因为极度震惊。

震惊于他想法的开拓，震惊于他思路的大胆，震惊于…这或许有效？！

“你是说…”她难以置信。

“嗯。威甲车神在跨次元的地球，很安全。他们的技术再发达，也突破不了次元壁垒去破解威甲车神的数据。限维空间里，就是一个封闭的小次元。”他的话如蜻蜓点水，却在她心里激起圈圈涟漪，经久不息。

她沉默了好一会，又一次垂下眼眸，嗫嚅着道：

“这…很危险…”

列小帅没有马上回答。他缓慢而坚毅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伊莎察觉到动静， 困惑的目光地追随他的身影——绕过隔着两人的小桌子，径直走到她的面前，在她的脚边蹲下。

这个姿势，她即使坐着，也能俯视他。

他挺直了身姿，微仰起头，直视她颤动睫毛下、泛着些许讶异的漂亮青眸，那神情…像在传递某种无声的力量。那姿态，挺拔的脊梁与矮她一头的蹲姿，在视觉的矛盾中达到一种绝对的平衡：他在宣告，而非祈求；他是心甘情愿的、在自重中臣服于她。

然后，在她带着微澜的注视下，他伸出了双手。

温暖宽厚的气息从旁伸来，直覆上她始终绞紧的双手。不由分说，却又无比轻柔的，将她手背的冰凉完全包裹住。

“！！”

伊莎的身体几不可察地轻颤了一下，像受惊的小兽。她下意识地想要蜷缩手指，却被他更紧地、更温柔地包裹。

一股暖流猝不及防地从指尖涌上心尖，驱散了疲惫和寒意。那点矜持的挣扎瞬间消散，紧绷的肩线也悄然放松。

他的掌心带着实验室恒温也无法驱散的、独属于他的温热，像冬日里的小暖炉，瞬间熨帖了她指尖的微凉。那热度透过肌肤，丝丝缕缕地渗入。

他的手很大，指节分明，指腹和掌缘带着长期接触精密仪器留下的一层薄而硬的茧，摩挲在她细腻光滑的手背肌肤上，带来一种清晰而温柔的粗粝感。力道恰到好处，并非禁锢，而是充满保护意味的承托。她的指节，甚至能感受到他掌根处沉稳有力的脉搏跳动——一下，又一下，敲打着她的感知。

张张嘴，吐不出半个音节。

惊讶地抬眸，看他脸色。

视线里全是他那张写满虔诚的脸，善意的、充满鼓励的微笑——她像被蛊惑，怎么也挪不开眼。

脸颊悄然染上一抹不易察觉的绯红。

所有的注意力，仿佛都被掌心这源源不断传递过来的暖意和力量感所俘获。

而他，赤红色的眼眸里，翻涌着浓得化不开的疼惜和专注。他指腹无意识地、极轻地摩挲着她光滑的手背，感受着那细腻的纹理和微凉的触感在他温热的包裹下逐渐变得温暖，像要渡给她自己所有的力量，所有的意志。

“相信我，伊莎。”

“也相信你自己。”

她呆住了。

这种感觉…是在什么时候，她珍重地捧起了他的脸？是谁在跌落谷底的时刻又成为了谁的动力之源？是谁让谁无比相信，必将到达的终点？是错位的，还是换位的？是、谁？！

是…在她无意识点头的瞬间。

是他加深笑意握紧她手的无言。

是在不同时空平行奔腾的灵魂，终将化作无限靠近彼此的，生命线。

——在她归来的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