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乐琪回到家,夜深人静,当母亲和弟弟的鼾声响起,她才小心翼翼地将藏在书包里的外套拿出来,在昏暗的月光下展开。
指尖抚过柔软的布料,细腻的触感仿佛带着电流,瞬间将她带回储藏室那惊心动魄的一刻——他闪电般伸出的手,扣住她手腕时那灼热的温度;他近在咫尺的侧脸,呼吸拂过她额间的微痒,还有那双深邃眼眸里,翻涌着的、让她心跳失序的专注……画面清晰得如同昨日。
每一次回想,脸颊都会不受控制地发烫。这件外套,成了她灰暗世界里的一丝甜蜜,是她疲惫生活里的微光和慰藉。她将外套抱在怀里,仿佛这样就能汲取到来自他的力量和勇气,支撑她熬过又一个咸涩的明天。
第二天,周乐琪把洗好的衣服晾在院子里,那件属于贺屿的外套,被她洗得干干净净,带着海边阳光晒过后的、干净蓬松的气息。她小心翼翼地将它晾在院子里,尽量抚平每一道褶皱。它在一众朴素衣物中显得格格不入。确认晾好后,她才匆匆背上书包去上学。
周乐琪拖着疲惫的身体推开家门,迎接她的不是饭菜的香气,而是母亲那张愤怒的脸,和她手中紧紧攥着的那件明显不属于这个家的外套!
王桂芬这是哪来的?!
王桂芬的声音又尖又利,像生锈的锯子划破空气,她几步冲到周乐琪面前,将外套怼到她脸上,
王桂芬好啊!我说你这几天怎么魂不守舍的!原来是外面勾搭上野男人了?啊?!这是哪个人的外套?!说!
周乐琪妈!不是的!是同学……
周乐琪的心瞬间沉到谷底,惊慌失措地想解释,伸手想去拿回外套。
王桂芬同学?!哪个同学会给你这么好的外套?!
王桂芬根本不信,刻薄的脸上满是鄙夷和怒气, 她越说越气,扬手就将那件外套狠狠摔在地上,还嫌不解气,抬脚就要去踩。
王桂芬我就知道!跟你那个死鬼爹一样!小小年纪就不学好!想攀高枝飞出去?做梦!
周乐琪不要!!!
周乐琪发出一声凄厉的哭喊,所有的勇气和绝望在这一刻爆发!她猛地扑过去,死死护住地上的外套,紧紧抱在怀里。
王桂芬你还敢护着?!
王桂芬的怒火被彻底点燃,她一把揪住周乐琪的头发,另一只手猛地就朝她身上打去,
王桂芬我让你偷!我让你藏!我让你不要脸!打死你个赔钱货!
巴掌如同冰雹般落下,砸在周乐琪身上。她死死咬着嘴唇,一声不吭,只是用尽全身力气蜷缩着,将怀里那件象征着唯一温暖和尊严的外套护得严严实实。泪水汹涌而出,混合着屈辱和剧痛,模糊了视线。身体上的疼痛远不及心口——她的母亲,正在用最恶毒的方式,践踏她最珍视的东西。
周乐天不……不要打姐姐!
周乐天从卧室里出来就看到这幅情景,他被吓得哇哇大哭,王桂芳看到周乐天哭了,朝周乐琪咒骂了一句这才收了手,全然不顾她躺在地上无力的哭泣。
第二天,周乐琪走进教室时,脸色比以往更加苍白,刘海遮住了半张脸,她低着头,努力将右手臂藏在袖子里,那里布满了触目惊心的青紫淤痕。每一步都牵扯着身上的疼痛,但她紧紧抿着唇,眼神里却多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麻木的决绝。
她径直走到贺屿的座位旁。贺屿正在看书,察觉到她的靠近,抬起头。
周乐琪没有看他,只是低着头,将怀里叠好的外套轻轻地放在他桌角,动作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疏离。
周乐琪还给你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异常清晰。
说完,她立刻转身,快步的离开。
贺屿敏锐地捕捉到了周乐琪不同寻常的僵硬,刻意拉开的距离,就在她转身的瞬间,看到了她小臂上那片刺眼的淤青。
贺屿瞳孔骤然一缩!那伤痕一看就是被人用力掐拧造成的!他伸出手,想拉住她的手臂看清楚,
贺屿你手怎么了?
周乐琪像受惊的兔子猛地一缩,飞快将手臂藏回身后,避开了贺屿的触碰。她终于抬起头看向他,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里,此刻却盛满了复杂的情绪,有一种让贺屿心头一沉的决绝和疏离。
周乐琪没事
周乐琪不小心碰的
说完,她不再给贺屿任何询问的机会,回到了自己的座位,只留下一个拒绝交流的、脆弱又固执的背影。
贺屿的手僵在半空,指尖还残留着空气的微凉。他看着桌角那叠放整齐的外套,又看向前排的背影,目光最后落回自己悬空的手上。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混杂着难以言喻的烦躁和一丝莫名的刺痛,瞬间席卷了他。
那伤痕……绝不是不小心碰的!她为什么要躲?那种眼神……仿佛在说“离我远点”?
一种前所未有的感受在他胸腔里翻腾。他不再只是看到她的困境,而是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那份强加在她身上带着恶意的痛苦。而这份痛苦,似乎因为他的存在,因为归还的外套变得更加剧烈。
自那天起,周乐琪像是筑起了一道无形的墙。她不再回应贺屿的任何问题,哪怕他像往常一样用笔轻点椅背,她也会置之不理。交作业时,她会让前排的同学传递,尽量避免靠近他的座位。
贺屿清晰地感受到了这份刻意的疏远。最初的烦躁和不解,渐渐被一种冰冷压抑的怒火取代。他看着她沉默地承受着班上人的那些的刁难。
他们故意把她的作业本碰掉在地,林薇在她路过时发出意味不明的嗤笑,值日时总有干不完的脏活累活落在她头上……而她,只是低着头,默默承受,像一块被海浪反复冲刷却无声的礁石。
贺屿的眉头越皱越紧。那冰冷的怒火在他眼底积聚,如同风暴雨来临。
在一次自习课上,林薇故意把一杯没喝完、带着黏腻糖水的饮料,“失手”打翻在周乐琪刚摊开的物理练习册上,饮料迅速流淌,模糊了字迹。
林薇哎呀!对不起啊周乐琪!
林薇夸张地叫了一声,脸上却毫无歉意,只有恶意的得意,
林薇我不是故意的,你不会生气吧?
周乐琪看着被毁掉的练习册,身体僵了一下,嘴唇死死咬住。她没说话,只是默默拿出纸巾,低着头,一点一点地去吸那些黏腻的污渍,动作缓慢而压抑。
周围的同学投来看好戏的目光。
就在林薇嘴角勾起胜利的弧度时——
“砰!”
一声沉闷的重响猛地响起。
贺屿将手中的书本重重地拍在桌面上,巨大的声响瞬间盖过了班上的嘈杂,让整个教室陷入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惊愕地看向后排。
贺屿缓缓站起身。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但那双深邃的眼睛里,此刻像淬了冰霜,直直地看向脸上笑容瞬间僵住的林薇。
贺屿捡起来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冻结空气的威压,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
林薇被他盯的头皮发麻,
林薇什……什么
贺屿你的垃圾
贺屿弄脏了别人的东西。捡起来,擦干净。
贺屿的声音没有丝毫起伏,却字字如冰珠砸落,
他的目光扫过周乐琪桌上那本被污渍浸染的练习册,又冷冷地回到林薇脸上,
教室里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被贺屿这突如其来的、毫不掩饰的怒火震慑住了。林薇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在贺屿那冰冷得几乎要杀人的目光下,她所有的骄横和得意都化作了难堪。她表情僵硬,屈辱地弯下腰,捡起了那个空饮料杯,又手忙脚乱地擦周乐琪桌上的污渍,动作狼狈不堪。
贺屿没有再看她,他的目光落在了周乐琪身上。她依旧低着头,擦拭的动作停顿了,肩膀几不可察地微微颤抖着。
贺屿紧抿着唇,胸腔里的怒火并未平息,反而因为看到她此刻的脆弱而更加汹涌。他重新坐下,没有再说话,但那道无形的屏障似乎被打破了,他不再只是漠然旁观。从这一刻起,他成了这片灰暗海域里,第一个挺身而出的守护者。 教室里弥漫着一种无声的张力,所有人都知道,有些东西,已经彻底改变了。
傍晚,海风吹散了白天的闷热。陈雨泽陪着周乐琪走在回家的海边小路上。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陈雨泽敏锐地感觉到了周乐琪身上的悲伤。
陈雨泽乐琪
陈雨泽打破了沉默,他停下脚步,转身面对着她,目光紧紧锁住她低垂的眼眸,
陈雨泽你最近……是不是有什么事?是不是……因为那个贺屿?
周乐琪身体微微一颤,没有回答。
陈雨泽看着她苍白的脸,看到了她手臂上隐约从袖口露出的淤青痕迹,一股强烈的保护欲涌上心头。他忽然伸出手,紧紧抓住了周乐琪冰凉的手腕。
周乐琪吓了一跳,猛地抬头看他。
陈雨泽的眼神异常明亮,带着冲动的声音,
陈雨泽乐琪,这个地方配不上你!你妈……那些人……他们都对你不好!你跟我走吧!离开这里!我们去别的地方吧!
陈雨泽看着她震惊的表情,来不及做出反应,那份酝酿已久的勇气像被戳破的气球,瞬间泄了下去。他脸上闪过一丝受伤和难堪,随即又被他用惯常的爽朗笑容掩饰过去,只是笑得有些勉强。
陈雨泽哈哈!吓到了吧?
他用力拍了一下周乐琪的肩膀,让她踉跄了一下, 他故意用夸张的语气说着,转身大步朝前走去,仿佛刚才那番话真的只是个恶作剧。
陈雨泽跟你开玩笑呢!瞧你吓得脸都白了!我陈雨泽大好青年,怎么可能干出这种事?走走走,回家!
周乐琪看着他故作轻松的背影,心里却沉甸甸的。她知道他不是在开玩笑。那句“跟我走吧”,像一颗小石子投入她混乱的心湖。她站在原地,海风吹乱了她的头发。
就在这时,一把冰凉的海水溅在了她身上。
陈雨泽发什么呆呢!还不快走!再不走,把你扔海里喂鱼!
周乐琪被冰得一激灵,看着陈雨泽那熟悉的笑容,心里的沉重冲淡了些许。她抿了抿唇,弯腰也捧起一捧海水,用力朝着陈雨泽泼了过去!
周乐琪陈雨泽!大混蛋!
陈雨泽哈哈!泼不着!再来啊!
夕阳的金辉洒在波光粼粼的海面上,两个人海边追逐打闹,水花四溅,笑声不断传来。周乐琪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久违的笑容,尽管眼底深处,那份迷茫和决绝的痛楚,并未真正消散。而陈雨泽在大笑声中,看向周乐琪的眼神里,却藏着更深的担忧。那件外套,沉入了周乐琪心底,也改变了贺屿与她之间微妙的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