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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飘回了医院,消毒水味裹着槐絮飘进来,像你从前替我擦汗时,带着凉意的手帕。我站在住院部楼下,看见李医生办公室的灯灭着——那盏灯,从前我替他当助手时,总亮到后半夜,他说“瑶瑶,这些病历得看完,病人等不起”。可昨天整理他的抽屉才发现,最底下压着我的CT报告,日期是我入职前一周,旁边写着“癌细胞扩散至肺,建议保守治疗”,墨迹晕开,像他每次看我咳得弯腰时,红透的眼眶。
易烬,你还记得吗?有次我值夜班咳得厉害,李医生把他的保温杯塞给我,里面是温好的甘草水,说“别硬扛,我年轻时候也爱逞能。你父母给你的,别糟蹋了。”后来我才知道,他那时已经得了胃癌,化疗掉光了头发,却总戴着假发跟我开玩笑,说“瑶瑶你看,我这新发型是不是显年轻”。我偷偷把他的止痛药换成温和的,怕他夜里疼得睡不着,却没敢告诉他,我的止痛药早就不管用了,咳出来的血,都要藏在白大褂口袋的纸巾里,那些纸巾攒多了,像一朵朵发暗的花。
上周在地狱当登记者,划到了养父母的名字,紧跟着就是李医生的。罪名栏写着“私改实验数据,隐瞒患者病情,投胎不得做人。”。我疯了似的往忘川跑,河水冰得我骨头缝都疼,却比不过看见他们时的冷——养父的手还裹着纱布,那是他为了偷我的实验报告,被仪器夹伤的;养母怀里揣着个保温桶,打开来是我最爱喝的南瓜粥,粥早就凉透了,上面结的膜像我最后一次见她时,她塞给我的银行卡,背面写着“瑶瑶的救命钱”;李医生手里攥着我的工作牌,牌套磨得发亮,牌套里还夹着半张便签,是我入职那天写的‘李医生,以后我帮您分担’,字迹早被他的汗浸得发虚。他说“瑶瑶,我没护住你”,话音刚落,就被鬼差带走了,影子碎在忘川里,像我没敢说出口的“谢谢”,碎得捡都捡不起来。
前几天回人间,墨雪找了我。她的眼睛红得像燃着的纸,把凯泽的木偶线摔在我面前,线头上还沾着他的血。她说凯泽是被陈默逼的,说你认回爸妈是场骗局,可我看着她手里你的日记本,某一页被眼泪泡得发皱,写着“今天小姐又没吃饭,我把面包掰成小块混在她书里了”。我突然想起,那年我总在书桌里发现面包,却从没问过你,为什么你总说自己不饿。后来我才知道,你把早餐省下来给我,自己却总饿肚子,还怕我愧疚,编了“不喜欢吃面包”的谎,可我见过你偷偷啃干馒头,咽得满脸通红。
现在我每天都在地狱的窗边坐着,看人间的月亮。从前我们一起在阳台偷看过月亮,李医生也陪我看过,他说“月亮会保佑善良的人”,可我那时没敢说,我想保佑的人太多了——想保佑养父母少受点苦,想保佑李医生不那么疼,想保佑你能好好吃饭。如今月亮照下来,只在地上映出我一个人的影子。风从窗缝钻进来,带着槐花香,我才想起,去年你帮我摘槐花,被树枝扎了手,却把最甜的那串塞给我;李医生还笑着说“瑶瑶,你看易烬多疼你”,昨天整理你留在我旧屋的东西,发现你藏在衣柜最里层的毛衣,针脚歪歪扭扭,标签上写着‘给瑶瑶织的,等冬天送她’,可我的冬天,再也不会来了。现在,真的没人再疼我了。
烬烬,这封信我写了又撕,撕了又写,纸渣飘在忘川里,像我没说出口的话。地狱太冷了,他们都不在,我连哭的时候,都没人再帮我把眼泪擦掉了。我试着像你从前那样,把眼泪擦在袖子上,可袖子凉得像冰,一点都不暖。而且其实我早就知道,那时候的考验根本就没通过。
/与君一别再无期/
2025.9
*没有真正的结尾,留白。
(可能有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