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的灯没开,窗外的天沉得像浸了水的墨。妈妈的声音从厨房钻出来,带着惯有的急促:
妈妈5点了还不开灯?眼睛要不要了?这台灯也太暗了,我看迟早得换个亮的。
这盏台灯的亮度,是爸爸生前反复调试过的,说这样看书最舒服。灯光刚好照见语文书上的枫树林——二年级时画着两个骑单车的孩子,六年级,只剩一个。上周走廊里,林晓忽然回头问我:
林晓你没有人玩了吗?你可以多接触大家的。
我攥着衣角没说话,她身后的新伙伴笑着推了她一把,两人叽叽喳喳地走了。我写过信问她为什么,偷偷塞进她的书包。后来她跟我说,她奶奶看了信,说写得真好,还让她一定要跟我做朋友。她说话时低着头,嘴角扯出一点无奈的笑,手指无意识地绞着校服衣角。从那以后,我就不想打扰了。
妈妈这些书堆着也是占地方,
妈妈端着菜出来,扫过书架时顺手理了理最外层的一本,盘子轻轻放在桌上,菜汁还是溅了出来,落在语文书的封面上,晕开一小片油渍。
妈妈你后爸的工具箱没处放,我看有些旧书……算了,先吃饭吧。
我把书合上,指尖摩挲着起毛的封角。那些书安安静静的,不会说话,很美,不让人心里发堵。
饭桌上,周叔叔沉默地扒饭,筷子碰碗的声音很轻。妈妈不停给我夹菜,碗里的菜渐渐堆成了小山。她夹了一块最大的排骨放进我碗里。
妈妈你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多吃点,我们有时外出打工,为了给你好点的生活,哎……都不容易。
我往嘴里塞着排骨,肉很烂,味道却有点苦,像是掺了什么别的东西。
吃完饭,奶奶擦了擦桌子,说:
奶奶新装修的那间屋空着,你去看看吧,以后可以在那儿写作业,安静。
我摇了摇头,那间屋子太白了,白得让人觉得冷清。周叔叔夹了只虾到我碗里,我夹回去,他愣了一下,随即笑了笑,没说话。我跟妈妈吵过架,为了她扔掉爸爸的旧照片,为了她总在我面前说周叔叔的好。吵完她会红着眼圈说我不懂事,说她一个人带孩子多不容易。我却觉得没劲,好像什么都没说清楚,疼的只有自己。
客厅的灯终于亮了,惨白的光洒在地板上,照得所有东西都没了颜色。妈妈还在收拾厨房,水龙头哗哗地响,夹杂着她偶尔的叹气,说钱难赚。周叔叔已经回了房间,关门声很轻,却还是震得我心口发颤。我走到窗边,看着楼下车水马龙,没有一盏灯,是为我亮的。
奶奶你妈让我把你那些不常看的书,都捆起来卖了废品。说能换点钱,给你买新校服。
她手里的针线顿了顿,针尖刺破了手指,
奶奶我把你那本画着树的,藏在床底下的旧箱子里了,用我的红围巾包着,他们找不到。
我看着奶奶布满皱纹的手,没说话,只是眼泪突然就掉了下来,砸在语文书上,晕开一小片湿痕。这一点点温暖,像冬日里的一缕阳光,却很快就会被乌云遮住。
那天晚上,我听见妈妈在客厅里跟奶奶说话:
妈妈妈,床底下的旧箱子太占地方了,我明天找收废品的来,一起卖了吧。
奶奶那是孩子的东西……
妈妈什么你的我的,家里地方这么小,周叔叔的工具箱都没处放。孩子大了,也该懂事了,别总想着那些没用的。
我妈!不要动箱子!
妈妈(皱眉)你喊什么?我还不是为了这个家?你以为养你容易吗?
周叔叔算了算了,我再找地方放。
我看着他们,突然觉得很陌生。我转身跑回了房间,锁上了门。门外,妈妈还在跟奶奶念叨,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了奶奶低低的哭声。
我推开门,看见那本语文书被揉得不成样子,书脊断了,奶奶的红围巾被撕成了两半,老花镜也碎在旁边,镜片裂成蛛网。封面上的枫树林,被雨水打湿,模糊得再也看不清了。
周叔叔站在一旁,眼神里满是愧疚。我没看他,也没看妈妈,只是抱起书,慢慢走回了房间。
周叔叔或许,我没离开这个家,就是这个家的忌日。
关上门,我把书放在桌上,看着那片模糊的枫树林。心里的那片枫树林里,好像也下了一场大雨,把最后一点痕迹,连同那些骑单车的孩子,都一起冲刷干净了。只剩下一颗空荡荡的心,在风里,瑟瑟发抖。我想起妈妈说“眼睛要不要了”,或许她真的是担心我的眼睛,但那句“换个亮的”,却让我觉得,她从来都没在意过,我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番外2,真实故事改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