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誓主权

瑾瑜侧躺在床上，油灯昏黄的光晕在舱室橡木墙壁上跳跃。伤口被仔细处理过，裹着干净的亚麻布，疼痛被某种辛辣的药膏压制下去，只留下隐隐的钝感。她偏过头，目光再次被放在枕边的青铜罗盘攫住。它在船只轻柔的摇晃中微微晃动，古老的纹路在灯光下流淌着幽秘的光泽，像一只沉睡的眼睛。

如果可以……不对！瑾瑜猛的反应过来，她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捂了捂脑袋，暗自懊恼，这东西的蛊惑力还是那么强，简直就是一块烫手山芋，拿着它只会有无穷无尽的追杀，真不知道爸爸是怎么得到它的。

她将罗盘重新藏进衣群，勉强压制下了那股蛊惑力。

木门发出“吱呀”一声，瑾瑜循声望去，是青砚

青砚醒了就起来活动活动筋骨，小金鱼

那慵懒中带着金属般磁性的嗓音再次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熟稔。

青砚关上门，依旧坐在那张雕花木椅上，姿态放松仿佛对瑾瑜毫不设防，但瑾瑜知道，那只是看起来而已，她并没有对自己放下戒备，她只是对自己的实力有着极高的自信心。

青砚手中把玩的苹果换成了一个黄铜单筒望远镜。她换上了一件深靛蓝色的丝绒船长外套，内搭白色亚麻衬衫，领口没有系紧，露出线条利落的锁骨和一小片蜜色的肌肤。湿漉漉的银发被随意地拢在脑后，几缕不驯的碎发垂落在饱满的额角。

然而，她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双眼睛——之前不过惊鸿一瞥，便让瑾瑜牢牢记在了心中。如今瑾瑜长久的注视着那双眼睛，那纯粹、炽烈的金色，如同熔化的黄金，又如同正午骄阳穿透最上等的琥珀，映射出来的一般深邃、明亮，带着一种非人的锐利和穿透力。

她对瑾瑜的观察似有所感，抬眼，目光毫无遮拦地落在瑾瑜身上，那金色的瞳孔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某种顶级掠食者锁定猎物时的专注，仿佛能看透她所有的伪装和盘算。

瑾瑜的心脏不受控制地漏跳了一拍，一股难以言喻的压迫感随着那目光沉沉压来，让她产生了一种被金色竖瞳盯上的错觉，她下意识地抓紧了盖在身上的皮质外套——那上面还残留着青砚的体温和那股独特的无名花香、冷杉脂混合的气息。

青砚看来药效不错

青砚放下望远镜，嘴角噙着一丝笑意。她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并不算特别宽敞的船长室里投下极具存在感的阴影，缓步走向瑾瑜。皮靴踩在木地板上发出沉稳的轻响。随着她的靠近，那双熔金的眼眸带来的压迫感越发强烈，瑾瑜甚至能清晰地看到那瞳孔深处流转的、仿佛有实质重量的光芒。

瑾瑜青砚 船长

瑾瑜强迫自己开口，声音因久未说话和紧张而有些干涩，她撑着手臂试图坐起来，黑发滑落到肩头

瑾瑜关于我的身份，以及合作……

青砚嘘——

青砚突然伸出一根手指，带着铁手套冰冷的触感，轻轻压在了瑾瑜的嘴唇上，成功让她噤声。那金色的眼眸微微眯起，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味，仔细打量着瑾瑜苍白的脸，因虚弱而更显浓密的黑色睫毛，以及那双同样色泽浓郁，此刻却写满警惕和困惑的紫色眼眸

青砚身份？合作？

她低低地笑起来，胸腔震动，声音带着金属摩擦般的质感

青砚小金鱼，在‘夜鸮号’上，只有一种身份——我的人。也只有一种合作，就是按我的规矩来

她收回手指，顺势用指背蹭了一下瑾瑜脸颊上不知何时沾到的一点药膏痕迹。动作自然得近乎亲昵，却让瑾瑜浑身汗毛倒竖

青砚至于你那些显赫的家世和关系网……

青砚直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瑾瑜，金色的瞳孔在阴影中仿佛燃烧的烛火

青砚在这片腥风血雨的海域上，远不如你怀里那块会发烫的罗盘值钱。更不如……

她的视线极具侵略性地扫过瑾瑜裹着绷带的左臂，又落回她脸上，金眸里的兴味浓得化不开

青砚……你本身有趣

瑾瑜感到一阵窒息。这女人简直可怕！那薄薄的嘴唇吐出的话语像探照灯，穿透一切外在的掩饰，直直戳向她竭力隐藏的秘密和脆弱。她引以为傲的一切，在这个银发金瞳的海盗女王面前，似乎都成了无用的摆设。

青砚起来

青砚的语气不容置喙，她随手将手中的皮质外套完全掀开

青砚带你去看看你的新家，顺便认识一下你的……同事们

她特意在“同事们”三个字上加了重音，金眸中闪过一丝促狭的光芒。

瑾瑜别无选择。她忍着伤口被牵动的细微疼痛，扶着吊床边沿站起身。赤脚踩在微凉的地板上，才自觉自己身上只穿着单薄的、被海水泡过又晾干的衬裙，贴着皮肉的青铜罗盘被捂热后又渐渐变冷。

凉意从脚底穿上脊背，她打了个寒颤，赶紧穿上靴子，套上床上被青砚丢来的外衣，下意识地拢了拢衣襟，黑发凌乱地披散着，在昏暗光线下衬得皮肤愈发苍白。

青砚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那金色的瞳孔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沉淀了一下，随即若无其事地转过身，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另一件相对朴素的深棕色皮外套扔给她。

青砚穿上，甲板风大

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奇怪的、不容拒绝的照顾意味。

瑾瑜默默接过穿上，宽大的外套带着青砚身上那股强烈的气息，几乎将她整个人包裹。袖口长出一大截，她不得不卷了好几圈。

青砚走吧，我的领航员

青砚拉开沉重的橡木舱门，又是“吱呀”一声，清晨带着咸腥味的海风猛地灌入，吹散了室内的沉闷，也吹动了青砚束在脑后的银发。她侧身站在门口，金色的眼眸在骤然明亮的晨光中，竟显得比阳光本身还要耀眼夺目，如同两轮浓缩的旭日。那光芒带着一种纯粹的、近乎野蛮的生命力，以及不容置疑的权威。

瑾瑜深吸一口气，迈步跟上。当她踏出舱门的瞬间，辽阔无垠的大海、高耸及云的桅杆、以及甲板上无数道或好奇、或敬畏、或探究的目光，如同潮水般涌来。

而站在她前方半步的青砚，银发被海风吹拂，深靛蓝的船长外套猎猎作响。她微微回头，金色的眼眸扫过甲板，所有嘈杂的声音瞬间低了下去，只剩下海浪拍打船舷的哗哗声。她嘴角勾起一个掌控一切的弧度，对着瑾瑜，也对着整个“夜鸮号”，清晰地说道：

青砚都看清楚了！这位——

她抬手，铁手套指向瑾瑜，动作带着海盗特有的张扬

青砚瑾瑜或者斯黛拉，我们夜鸮号新任的首席领航员，兼我的助手！以及我的专属观赏鱼

最后一句话被她说的极清，几乎只有离她最近的瑾瑜听得一字不落。

而“我的”两个字，被她刻意咬得极重，如同烙印，重重敲在瑾瑜的心上，也回荡在每一个船员的耳中。那双熔金般的眼眸牢牢锁定瑾瑜有些错愕的脸，里面翻涌的不仅是宣告主权的霸道，还有一丝……终于将珍贵猎物圈入领地的、纯粹的愉悦。

甲板上一片寂静，只有海风呼啸。瑾瑜站在那万众瞩目的焦点，感受着四面八方刺人的视线和身边青砚那金色眼眸带来的、几乎要将她点燃的灼热注视，生平第一次，她聪明的大脑里一片空白。合作？身份？人情世故？在那双纯粹、炽烈、写满势在必得的金眸注视下，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