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降落在首都机场时,夜色已深,汪雨拖着行李箱站在到达口,目光穿过熙攘的人群,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背影,汪硕正低头看手机,而汪朕则在不远处接电话。
她下意识想躲,却发现自己的腿像生了根似的动弹不得。
“跟着他们。”她在心里对自己说,“就远远地跟着。”
汪硕和汪朕突然转身的瞬间,汪雨慌忙躲进身旁的立柱后面。动作太急,大衣下摆掀起一道仓促的弧度,行李箱的轮子在地面划出刺耳的声响。她屏住呼吸,后背紧贴着冰凉的金属柱子,直到确认脚步声渐远,才敢慢慢探头。
“汪雨?”
这个声音让她浑身一颤。
转身时,郭城宇就站在她面前不到半米的地方。他穿着深蓝色高领毛衣和黑色皮夹克,左手拎着个印有logo的纸袋,右手还保持着拍她肩膀的姿势。
时光似乎对他格外宽容,当年二十出头时就成熟得像三十岁的人,如今真的逼近三十岁,反而有了几分少年气,倒像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
汪雨的喉咙突然发紧。她看着这个曾经被她当作亲哥哥、却被汪硕亲手陷害的男人,鼻腔泛起一阵酸涩,差点没忍住哭出来。
“你……你怎么在这儿?”她努力控制着声线,却还是泄出一丝颤抖。
郭城宇笑了笑,眼角泛起熟悉的纹路:“来接人。”他指了指国际到达的方向,纸袋随着动作发出轻微的沙沙声,“没想到遇见你。”
他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几秒,汪雨不自在地别开脸。
“你有急事吗?”她指了指他手里的纸袋。
“没,也不重要。”郭城宇随意地晃了晃袋子,“我叫李旺去得了。”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泛红的指尖上,“你现在做什么呢?”
“画漫画呗,反正养活自己没啥问题,还算红火。”汪雨下意识把冻得发红的手藏进大衣口袋。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机场广播正在播报某趟航班的延误信息,电子屏的蓝光映在郭城宇的侧脸上,勾勒出他挺拔的鼻梁轮廓。
最终,他率先打破沉默:“找个地方聊聊?”
咖啡厅里,昏黄的灯光像一层柔和的滤镜。
汪雨捧着热可可,指尖慢慢回温。郭城宇坐在对面,修长的手指轻轻搅动着黑咖啡,银质小勺偶尔碰到杯壁,发出清脆的声响。
“你和汪硕……后来怎么样了?”她终于问出这个困扰她多年的问题,声音轻得几乎要被背景音乐淹没。
郭城宇的动作顿了一下。咖啡表面泛起细微的涟漪,倒映着他微微蹙起的眉头:“你走后没多久,他就出国了。”他的语气平静得像在讨论天气,“联系都是一起断的。你们俩一起出的国吧?我们早没联系了。”
“就这些?”汪雨不自觉地攥紧了杯子。
“你觉得呢?”郭城宇反问,抬起眼看她。他的瞳色比汪雨记忆中的要深,像是化不开的墨。
“汪硕从来没看上过我,就像他从来没爱过池骋一样,好吧,或许爱过,但后来却只是想占有了,”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略带讽刺的笑,“估计就是拿我气我们池大少吧。”
汪雨愣住了。热可可的甜腻突然变得难以忍受,黏在舌根处泛着苦。
“他只是……不知道怎么去爱别人。”郭城宇的声音低了下来,银勺在杯中划出最后一圈涟漪,“包括你。”
这句话像一把刀,狠狠插进她心里。汪雨猛地低头,长发垂落遮住了她瞬间惨白的脸色。
“这么些年过去了,”郭城宇适时转移话题,“你怎么样?”
“能怎么样,”她扯出一个笑,“跟着汪硕在美国呗……”
“你们现在……”
“陪我喝一杯。”汪雨突然打断他,声音里带着几分仓皇的急切。
酒吧的灯光暧昧不明。
汪雨已经喝到第三杯长岛冰茶,酒精让她的脸颊泛起不自然的红晕。郭城宇坐在她旁边,面前的威士忌只少了浅浅一层。
“你知道吗,”她的声音因为酒精而变得黏糊,“我曾经诅咒池骋被人骗感情……”
“然后呢?”郭城宇转着酒杯,冰块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现在过得很好。”她自嘲地笑了,指尖在杯沿划了一圈,“我的诅咒一点用都没有。”
郭城宇伸手替她挡掉酒保递来的第四杯酒:“少喝点。”
“你管我。”她甩开他的手,力度没控制好,指甲在他手背上留下一道红痕。眼泪突然就掉了下来,砸在吧台上溅起细小的水花,“凭什么他什么都好好的?凭什么汪硕就能这么潇洒地离开?凭什么我在他身边呆了这么久,屁都不是……”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变成含糊的呜咽。郭城宇叹了口气,脱下皮夹克披在她颤抖的肩上:“因为有些人注定要伤害别人,而有些人注定要被伤害。”
汪雨醉得不省人事时,还在断断续续地嘟囔:“不公平……太不公平了……”
郭城宇扶着她走出酒吧,冬夜的寒风让她不自觉地往热源处靠。他低头看着这个曾经跟在他身后喊“哥”的小姑娘,如今眉眼间全是化不开的执念,突然觉得胸口发闷。
清晨的阳光透过纱帘照进房间时,汪雨被一阵尖锐的头痛惊醒。
她艰难地撑开沉重的眼皮,入目是陌生的天花板,米白色的吊顶上挂着一盏简约的北欧风吊灯,不是她熟悉的任何一盏。
喉咙干涩得像被砂纸磨过,胃里翻涌着酒精残留的灼烧感,她下意识地蜷缩起来,却在动作间闻到被褥上陌生的气息,淡淡的雪松香混着些许消毒水味。
床头柜上放着一杯水,旁边是张对折的便签纸。汪雨伸手去够,指尖碰到冰凉的玻璃杯壁,才发现自己的手抖得厉害。
【醒了给我打电话——郭】
龙飞凤舞的字迹一如当年一样。记忆碎片突然涌入脑海,酒吧的灯光,失控的眼泪,还有那双稳稳扶住她的手臂。
手机在枕头下震动起来。汪雨摸出手机,锁屏上显示着十几条未接来电,全部来自同一个名字:汪硕。
最新一条消息是半小时前发的:【你在哪儿?】
她盯着那个名字看了很久,久到屏幕自动熄灭。手指在键盘上悬停片刻,最终只回复了三个字:【在路上了。】
浴室镜子里映出一张憔悴的脸,汪雨用冷水拍打着发烫的脸颊,却怎么也洗不掉眼底的红血丝。郭城宇准备的换洗衣物整齐地叠放在架子上,简单的白T恤和牛仔裤,甚至还有一包未拆封的化妆棉和卸妆水。
这种体贴让她眼眶再次发热。
首都机场的人流永远熙攘。
汪雨拖着行李箱穿过大厅,箱轮在地面发出沉闷的滚动声。宿醉的眩晕感还未完全消退,她不得不放慢脚步,却在转弯处差点撞上一堵人墙。
熟悉的冷冽气息扑面而来。
“哥……”她的声音有些发抖。
汪硕站在她面前,黑色风衣的衣角还带着室外的寒气,他比一周前见面时瘦了不少,下颌线条愈发锋利,眼下的青黑在冷白肤色上格外明显。那双总是淡漠的眼睛此刻正紧紧盯着她红肿的眼皮。
“你什么时候回的国?昨晚去哪儿了?”
“见了个朋友。”汪雨下意识攥紧拉杆箱把手,金属部件硌得掌心生疼。
汪硕的目光在她身上扫过,oversize的男士T恤,从未见她穿过的浅色牛仔裤,还有锁骨处隐约可见的红痕,他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似乎想追问什么,最终只是伸手接过她的行李箱:“走吧,回家。
车内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沉默。
汪雨坐在副驾驶,余光瞥见汪硕握方向盘的指节微微发白,车载香水是她半年前随手买的柑橘调,如今闻起来却甜腻得让人反胃。
“哥……”她鼓起勇气打破沉默,“你觉得……过得好吗?”
车窗外的景色飞速后退,汪硕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眼前闪过池骋和那个叫吴所畏的年轻人并肩而行的画面,那个总是围着他转的池骋,现在正对别人露出他曾专属的笑容。
“还行。”
就是这两个字,像一把钥匙突然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汪雨猛地转头看向窗外,眼泪无声地涌出来,她死死咬住下唇,生怕泄出一丝哽咽。
为什么?为什么她陪在他身边这么多年,却连一句真心的问候都换不来?为什么所有人都能轻易得到他的关注,只有她永远被隔绝在他的世界之外?
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那么难受,她好像病的更严重了……
车窗映出她扭曲的倒影,泪水在脸上蜿蜒成河。汪雨悄悄抬手擦掉,却发现越擦越多。
汪硕突然打开了车载音响。轻柔的钢琴曲流淌在狭小的空间里,恰到好处地掩盖了抽泣声。他的目光始终盯着前方道路,右手却伸进大衣口袋,摸出一包纸巾扔到她腿上。
这个小小的举动让汪雨哭得更凶了。
远处,家的轮廓渐渐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