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会员加更）

三个月后，郭城安被转入了上东区的疗养院。

他的病房在顶层，落地窗外能看见整片中央公园的树冠，六个专业护理人员轮班照顾他。

他十岁了。

“妈，您回去吧。”当郭母不知道多少次飞来纽约时，郭城安轻轻推开她带来的毛绒玩偶郭，“你不是一直说这这个春天要和干妈出去旅游吗？”

郭母红着眼眶整理输液管：“哪有你重要……”

“我每天都会打视频，小宇还在家里呢，妈妈天天都不在家，他想你了怎么办 ”他故意露出嫌弃的表情，“而且您一来就逼我喝汤，护士都说我血脂高了。”

其实是因为上周照镜子时，他被自己凹陷的脸颊吓了一跳，他不愿意母亲看见他消瘦的丑态，更不愿让母亲看见他半夜咳血的样子。

郭父准备回国那天，在病房门口站了很久。

“小宇小骋天天闹着要跟你视频。”父亲最终只说了这么一句。

郭城安望着窗外发呆。

纽约的云移动得很快，像被无形的手推着的棉花糖。

他突然想起去年夏天，看着郭城宇和池骋在小区草坪上追过的蒲公英，也是这样转瞬即逝。

思绪飘了好久，郭城安突然想起，他已经记不起之前那个以为自己穿越了的梦了，对了，还有001，似乎也是好久没有听见它说话了。

001：【宿主有事吗？】

郭城安：“没事，滚。”

001：【好的，宿主。】

疗养院的生活像被按了慢放键。

早晨七点量体温，八点吃一把五颜六色的药片，九点物理治疗师会来帮他做关节活动，下午最暖和的两个小时，护士长允许他坐在阳台的藤椅上晒太阳。

那本《西方美术史》翻过目录页就再没往后，他突然想试试自己能不能画。

“当然可以。”华裔护工林小姐帮他支起画架，“隔壁楼的老将军九十岁了还在学水彩呢。”

郭城安扬扬下巴，“我会画画的，之前学过一段时间……不过好久没有碰过笔了。”

第一张画惨不忍睹。

第二张稍微能看了些。

当他第三次尝试画窗外那棵枫树时，林小姐惊讶地挑了挑眉：“你确定是第一次画水彩？”

郭城安望着画纸上逐渐成型的枝干，突然意识到这是生病以来，第一次有事情不需要别人帮忙也能完成。

当晚他让林小姐买了全套画具，从马利水彩到温莎牛顿的颜料，花花绿绿摆了半张病床。

半年过去，深秋的某个清晨，郭城安咳出了血。

殷红的血珠溅在调色盘里，和赭石颜料混成诡异的紫色，他平静地擦干净嘴角，把染血的纸巾团了团扔进垃圾桶，继续给画上的云层叠色。

“该休息了，”林小姐强硬的拿过画笔，“医生说了情绪不能激动。”

郭城安望着自己发青的手背笑了笑：“你看这像不像莫奈的睡莲？”

输液留下的淤青在皮肤上连成一片，确实像印象派笔下朦胧的池塘。

他好像知道为什么老天爷会给他一个变得成熟的机会、一个能给他逗乐的系统了，不然他可能真的很难在着日复一日的病痛中坚持下来。

圣诞节前夜，疗养院装饰了彩灯。

郭城安在视频里看到弟弟穿着圣诞老人装在客厅跑来跑去，背景音里母亲正叮嘱阿姨收拾东西。

“哥哥什么时候回来呀？”郭城宇突然把整张脸凑到镜头前，鼻尖顶着屏幕变形。

郭城安把摄像头转向窗外的雪景：“等这棵树长新叶子的时候。”

说完才想起隔着太平洋，他们处在相反的季节。

挂断电话后，他往画了一半的水彩上洒了点盐，晶体在纸面融化出雪花般的纹理，就像此刻落在中央公园的初雪。

画画挺有趣的，把想记录的东西都能记录下来。

新来的护士敲门送药时，发现少年靠着画架睡着了，颜料盘搁在膝头，画笔还松松地勾在指间。

画纸上未完成的雪景里，有两个小小的人影正在堆雪人，红围巾在素白天地间艳得像团火。

窗外，真正的雪还在下。

他也没有实现对郭城宇的承诺。

*

*

一晃十年过去。

他的身子倒是慢慢养回来了。

郭城安静静地坐在窗边的藤椅上，修长的指节间松松地夹着一支细杆毛笔，笔尖悬在纸面上方，迟迟未落。

他比较高，但身形纤细得几乎有些单薄，宽大的米色亚麻衬衫松松垮垮地罩在身上，袖口挽至小臂，露出一截苍白到近乎透明的手腕，上面还系着一条串有一小块玉的红绳，淡青色的血管在薄薄的皮肤下若隐若现。

他的肩膀并不宽阔，甚至有些削瘦，皮肤很白，不是健康的莹润，而是一种久不见天日的冷调苍白，眉骨略高，衬得眼窝微微凹陷，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随着他低垂的目光轻轻颤动。

他的眉形很好看，细长而舒展，只是眉间总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倦意，唇色很淡，微微抿着。黑发柔软地垂在额前，有几缕不听话地翘着，在阳光下泛着微微的栗色。

画架上的水彩纸已经铺了一层淡淡的底色，是极浅的蓝，像是被雨水洗过的天空。

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握笔的姿势很轻，仿佛随时会松开，却又稳稳地控制着每一笔的走向。

偶尔，他会停下来，微微偏头望向窗外，目光落在远处摇曳的树影上，睫毛在光线下近乎透明。

安静得像一幅画，却又比画更生动。

窗外，风轻轻掠过树梢，而他只是垂眸，笔尖终于落下，在纸上晕开一片温柔的蓝。

其实清冷感的少年并没有他表面那么清冷，心里和001聊着天呢。

“你说我都20了，什么时候才能邂逅美好的爱情呢？”

001莫得感情的回复：【谈恋爱这种东西还是太吃操作了，就你这种只能待在房间里面的菜鸡还是算了。】

郭城安难受但郭城安不说：“找女朋友确实难，大不了去找个男的，毕竟从你给我的预知里面，这可是耽美剧。”

001：【那很花心了。】

郭城安画画的手都抖了两下：“我花心？我那么专一的，就连PO文都看1v1”

001：【好的。】

“你真的好冷漠哦。”

“郭少，该吃药了。”突然传来一道女声打断了郭城安和001，照顾他的依旧是林小姐。

郭城安老早不满意这个称呼了，听起来格外的非主流，但是给林小姐说了好几次，她都没有改，他便也放弃了。

郭城安说：“这话说的，跟金莲喂大郎吃药一样。”

林小姐没有接话，只是把药端到郭城安面前。

“所以我还不能回家？”郭城安起身，一口把药喝完，在旁边挑了颗糖含嘴里。

“各项身体数据已经渐渐的符合标准了，不过医生说还需要再观察。”林小姐说完拿起碗出门了。

郭城安躺在床上，无奈叹了口气。

他已经要疯掉了，每天都被关在这疗养院，要不是知道他亲爱的老父亲老母亲是为了给他治病，他还以为自己被囚禁了。

每天都吃着些稀奇古怪的药，做着乱七八糟的检查，他早就感觉自己能活蹦乱跳了，虽然说不上是个正常人，但是好歹出院回家是没问题的吧。

他一个对学习深恶痛绝的人，都去申请了纽约大学的入学，然后大学毕业了，一天天的被关在这房间里，他都长蘑菇了。

而且这些年俩弟弟估计因为长大了，会害羞了，也不乐意搭理自己了。

他只能学着一个人自娱自乐。

还没自娱自乐多久，电话突然响了，郭城安拿起来一看，池骋？这小子怎么把电话打过来了。

“喂？”

那边应该是在走路，还能听到些许喘息声，“安哥，你房间在哪儿啊？”

是的，这小子约莫十来岁的时候就成功把称呼从安安哥哥变成了安哥，不管郭城安怎么逗他都不肯再叫一句。

安哥，听起来真的很怪，但是听久了倒也习惯了。

“就顶楼啊，一层楼就只有我在住，你来纽约了？”郭城安又躺回了床上，不是身体虚弱受不住，纯粹是因为懒。

“好，待会儿见面说，我马上到。”池骋脚步加快了。

“行。”说完挂断了电话，做足了心理准备才哄自己起身去把门打开了。

刚打开便看见迎面走过来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