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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的时候他们果然来了。

“左边再高一点！不对不对，太过了！”郭城宇站在病房中央，双手叉腰指挥着，十九岁的少年穿着大红色卫衣，脑后扎着个小揪揪。

池骋踩在凳子上，咬牙切齿地调整着春联的位置：“郭子你行你来？”

“我来就我来！”郭城宇一个箭步冲上前，作势要抢池骋手里的胶带。

“你们两个……”郭城安靠在床头无奈地笑，声音被此起彼伏的烟花声盖过。

他裹着母亲新织的驼色毛衣，膝头还搭着条毛毯，整个人陷在柔软的靠枕里。

“别闹了。”池母端着饺子馅从厨房区走出来，"再吵吵年夜饭都凉了。”

郭城宇立刻偃旗息鼓，转而凑到料理台前：“干妈，我能包个硬币进去吗？”

“不行。”郭母头也不抬地擀着面皮，“你哥要吃出事儿你负责？”

“哦……”郭城宇蔫了一秒，又眼睛亮了，“那我包糖进去，我哥喜欢甜的。”

池骋从凳子上跳下来，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你当安哥三岁小孩？”

他最看不惯郭城宇明明拽的要死，在京市谁见他不叫他一句郭少，但在他家安哥面前总做出一副这样式儿的智障模样。

“疼！”郭城宇夸张地揉着脑袋，转头告状，“哥你看他！”

郭城安笑着看他们闹，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腕间的红绳。

窗外又一阵烟花炸响，映得病房里忽明忽暗，他转头望去，纽约的夜空被染成绚烂的彩色。

“安安，尝尝这个。”郭父端着青花瓷小碗走过来，里面盛着清透的汤，“你妈炖了六个小时的菌菇汤。”

郭城安接过碗，热气氤氲中看见父亲鬓角新添的白发。

他低头抿了一口，依然尝不出任何味道，但还是弯起眼睛：“鲜。”

“真的？”郭城宇不知何时窜到床边，眼睛亮晶晶的，“我偷喝了好几碗！干妈的手艺绝了！”

池骋突然挤过来，一把夺过汤碗：“烫，我帮你吹吹。”

他装模作样地搅动汤勺，余光瞥见郭城安微微颤抖的指尖。

“我自己来。”郭城安伸手要拿，却被躲开。

“别动。”池骋舀了一勺递到他唇边，声音突然放轻，“小心烫。”

郭城宇在一旁咬紧了腮帮子，得，他就说池骋他丫的怎么突然要在纽约来读书，要是心里对他哥没点鬼，他郭城宇名字倒着写。

但他不想败坏过年的气氛，只是阴阳怪气的：“我哥用得着你喂？”

“吃你的饺子去。”池骋头也不回地踹他。

郭母和池母相视一笑，继续包着手中的饺子。

“对了。”郭城宇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个红包，塞到郭城安枕头下，“哥，压岁钱。”

郭城安挑眉：“你给我？”

“你别管，你弟我有赚钱能力，你就等着我给你赚吧。”

池骋不甘示弱，也摸出个红包：“我的。”

郭城安把两个红包拿起来，轻轻捏了捏，里面都是卡。

“你们……”郭城安哭笑不得，“我比你们大好吗？”

“在我们这儿你永远是小孩子。”郭父突然开口，手里还举着正在视频通话的平板，屏幕那头是国内的老宅，满头银丝的奶奶正笑呵呵地冲这边挥手。

“安安啊，新年好！”奶奶的声音透过扬声器传来，“身体怎么样？”

郭城安刚要回答，窗外突然炸开一簇巨大的金色烟花，所有人都转头望去，火光在他们脸上流转。

“开饭啦！”林叔端着热气腾腾的饺子从厨房走出来，身后跟着推餐车的护士们，房间里顿时热闹起来，折叠桌被支开，一道道年菜摆满桌面。

池骋小心翼翼地把郭城安扶到桌前，又往他背后塞了个靠垫，然后和郭城宇打闹了起来。

郭城安看着他们闹，突然被塞了个小酒杯，池骋凑在他耳边低语：“舔一口就行，剩下的我帮你喝。”

酒杯相碰的清脆声中，电视里的春晚主持人开始倒计时，郭城宇跳起来开了一根彩带棒，亮片纷纷扬扬落在每个人头上。

“新年快乐！”

欢呼声中，池骋的手悄悄覆上郭城安的，他转头望去，发现对方正凝视着自己，眼底映着璀璨的灯光。

“安哥，”池骋在震耳欲聋的鞭炮声中轻声说，“明年，我们回国过年吧。”

郭城安望着眼前热闹的景象，父母含笑的脸，郭城宇闹腾的身影，窗外的万家灯火，还有掌心真实的温度。

他轻轻回握：“好啊。”

电视里传来《难忘今宵》的旋律，窗外的烟花炸开又熄灭，在玻璃上投下转瞬即逝的光影，欢笑声、碰杯声、电视里的歌声交织在一起，将原本空荡荡的房间装点得热闹非凡。

郭城安坐在人群中央，左手被池骋紧紧握着，温暖从指尖蔓延至心口。

他望着眼前的一切，忽然轻声问道：“001，你的预知真的准吗？”

001的电子音罕见地迟疑了：【自然是准的。】

郭城安的目光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那你说我要是现在给池骋表白，他答应的概率会低于百分之一百吗？”

系统沉默了很久，电流声滋滋作响，像是某种无言的挣扎。

“所以你的预知究竟准吗？”

最终，它发出一声类似叹息的电子音：【嘤嘤嘤宿主，我……我其实不能确定。】

郭城安指尖微颤。

【前段时间我去问了主系统，】001的声音越来越小，【祂没有正面回答，只说……天机不可泄露。】

烟花又一次照亮夜空，郭城安望着池骋被映亮的侧脸，少年正笑着与郭城宇斗嘴，眉目间尽是鲜活的生命力，握着他的手却始终没有松开。

“好，”郭城安轻声说，“那任务不必再发了。”

001：【好的，宿主。】

电视里传来新年钟声，众人欢呼着举杯。

在这片喧嚣中，郭城安忽然感到一种奇异的宁静，他望着窗外不断绽放又消逝的烟花，像是看到了自己短暂而绚烂的生命。

哦不，他的生命似乎未曾绚烂过……

“001，你说……”郭城安有些不敢问下去。

001：【宿主你说。】

系统安静地等待着。

池骋突然转过头，对他露出一个明亮的笑容，郭城安回望着他，忽然想。

如果命运愿意眷顾他一次呢？如果这漫长岁月里的所有苦难，最终都能换来一个奇迹呢？

“既然我的存在能让预知改变，你说，我能不能改变自己的命运？”他问道。

“我……能不能活下去？”

001的电子音在这一刻变得无比清晰，像是穿过漫长时光的回应：

【可以的，宿主。】

烟花再次在夜空中绽放出巨大的花朵，将整个房间映得如同白昼。

郭城安望着眼前欢笑的人们，望着池骋温柔的眼睛，忽然觉得，或许命运从来都不是一条既定的路。

或许，他也可以拥有一个未来，或许他的人生能够绚烂一次呢？

*

夜深了。

新年的欢闹渐渐平息，房间里只剩下均匀的呼吸声。

两家父母都在客房里睡下，郭城宇也蜷在沙发上睡着了。

郭城安轻轻掀开被子，赤脚踩在柔软的地毯上，月光透过落地窗洒进来，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

他走到窗边，手指触碰冰凉的玻璃，望着纽约夜空中的那轮明月。

今晚的月亮格外明亮，清冷的光辉笼罩着整座城市。

郭城安想起小时候，母亲告诉他，月亮上住着神仙，能实现人们的愿望，他曾经许过很多愿，想要新玩具、想要考试满分、想要快点长大，想要快快的健康起来。

而现在，他只想要时间走得再慢一点。

身后传来极轻的脚步声，郭城安没有回头。他知道是谁，那熟悉的呼吸频率，还有身上淡淡的柑橘香气。

池骋停在距离他几步远的地方，没有出声，也没有靠近，只是静静地站着。

月光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地上，一前一后，却始终没有重叠。

郭城安能感受到那道目光，温柔而克制地落在自己背上，他忽然想起小时候，每次生病发烧，池骋也是这样守在床边，整夜不睡，等他退烧了才敢合眼。

嘴角难以抑制的勾了勾。

云层缓缓移动，月光忽明忽暗。

郭城安望着远处闪烁的灯火，忽然开口：“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他的声音很轻，几乎像是自言自语。但身后的人立刻回应：“记得。”

池骋向前走了一步，月光照亮了他半边脸庞。十八岁的少年褪去了白日的嬉闹，充满野性的眉眼间只剩下了温柔。

郭城安突然想起以前他还以为自己是穿越时，那时候看剧，上面的弹幕虽然估计是001自己做的，但那句“阴湿男鬼”的形容他记到了现在。

这个像只大狗狗的池骋，怎么会变成那样呢？

郭城安轻笑。

“还不是被你吓的！”池骋见着他的嘴角，假装恼怒，“谁知道病房里会有这么好看的人。”

夜风拂过，窗帘轻轻摆动。

郭城安望着月亮，忽然觉得眼眶发热。

他想说很多话，关于未来，关于生死，关于那些藏在心底不敢宣之于口的感情。

他或许早在过去的某一刻喜欢上了那个人，但他不敢说不能说，至少在确定他能活下来之前。

最终，他只是静静地站着，让月光洗去所有未尽的言语。

池骋也没有再说话。

他靠在墙边，目光始终没有离开窗前的身影，月光下，郭城安的轮廓显得格外单薄，仿佛随时会消散在夜色中。

一片云飘过，遮住了月亮，房间骤然暗了下来。

郭城安终于转身，借着微光看向池骋，两人在黑暗中无声对视，谁都没有动。

“睡吧。”最终，郭城安轻声说。

他走回床边，掀开被子躺下。

池骋依旧站在原地，直到听见床上传来均匀的呼吸声，才轻手轻脚地走过来。

月光重新穿透云层，照亮了郭城安熟睡的脸。

池骋小心翼翼地替他掖好被角，指尖轻轻拂过他的眉间，像是要抚平所有看不见的忧愁。

“晚安，安安哥哥。”

他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