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几天,大家又都走了,原本欢乐的房间里又安静了下来。
池骋留了下来,接替了林小姐的工作。
他端着药碗轻轻推开门时,郭城安正专注地在画架前调色,阳光透过纱帘,在他苍白的侧脸投下细碎的光斑。
“安哥,该吃药了。”
郭城安从画架上抬头,接过药碗,仰头一饮而尽,苦涩的药汁顺着喉管滑下,他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仿佛只是在喝一杯白水。
池骋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粉色糖纸包裹的糖果,剥开递到他嘴边,“来,吃个荔枝的糖,会好受一点。”
“嗯。”郭城安自然地张嘴含住,舌尖不经意擦过池骋的指尖。
“怎么样?”这个糖是池骋让郭家的厂家自己做的糖,他记得之前郭城安说的他喜欢甜,于是自己研究出来了这个糖果,没有加其他添加剂,但是却比市面上其他糖更甜。
糖果在口中慢慢化开,一点味道没有,他却只是笑着说:“荔枝味儿挺浓的。”
池骋得意扬眉,俯身凑近,“专门让家里食品厂研发的,零添加,甜度是普通糖的三倍,喜欢吗?”
郭城安点点头,目光重新回到画布上。
池骋拿起药碗和糖纸出门了。
房门还没关上,顺手将糖纸丢进垃圾桶,却看见这糖粉色的包装上清清楚楚印着“水蜜桃口味”的字样,他猛地将糖纸凑到鼻尖,甜腻的桃子香气扑面而来。
猛的转头看向若无其事还在画画的郭城安。
心都被揪紧了,池骋只感觉大脑一片空白。
当天中午吃饭时,池骋端来一杯自己榨的果汁,里面放了很多柠檬。
“安哥,我榨了杯橘子汁,挺好喝的,给来你一杯?”他故作轻松地递过杯子,指尖却微微发抖。
郭城安接过玻璃杯,澄澈的液体在夕阳下泛着金色的光,他仰头喝了一大口,喉结滚动,神色如常:“好喝。”
“是吗?”
池骋感觉鼻子有些酸,“我喝着还感觉有点酸了呢。”
“酸吗?”郭城安城安又喝了一口,嘴角挂着浅浅的笑,“挺甜的,很好喝。”
玻璃杯突然从池骋手中滑落,在地毯上砸出一片深色的水渍,他红着眼眶抓住郭城安的手腕,声音带着哽咽。
“安哥……你的味觉?”
郭城安愣住了,望着池骋通红的眼睛,终于缓缓放下杯子。
“你怎么知道的?”
“今天上午那颗糖,我递给你的时候看错了,给你说是荔枝味的,丢垃圾的时候看见是桃子味的。”
郭城安轻笑,“原来是这样……”
话音未落,他苍白着脸喘气,迅速扶着墙,慢慢下滑,池骋赶忙把他抱住。
郭城安瘫软在池骋怀里,捂着唇压着声音咳了起来,“咳咳咳咳……”
“安哥?”
池骋慌了,早知道他就不点破郭城安了,赶忙从兜里摸出药来,“要不要吃一颗?”
这药是医生给的,说郭城安难受时,咳嗽时都可以来一颗,没有什么副作用,见效快,只是治标不治本。
吃完药后,心慌的感觉慢慢褪去。
郭城安侧靠着池骋喘气,将翻涌而来的血腥味咽了回去,那张漂亮的脸苍白得吓人,唇褪去绯红。
“没事儿了……咳。”
待呼吸平缓,他扶着池骋站起身。
“对不起……”
池骋抱住郭城安,两人贴近,气息纠缠在一起。
郭城安有些无措,他不习惯与人靠这么近,但最终还是只摸了摸池骋的头发,“没事儿,怎么能怪你呢……都怪我身子不争气。”
池骋不想听他说这样的话,轻轻把人一把抱起,放到了床上。
“安哥……”嘶哑的嗓音逐渐没了声,只剩哽咽。
郭城安倚靠在池骋怀里,轻轻叹气,迎上那双湿红的眸子,“没事儿,老张说虽然味觉没了,但各项数值都在趋向于正常值发展……”
“可是……”
他的安安哥哥喝不出药的苦,却也尝不到温暖的甜了。
池骋不止一次厌弃自己的无用。
郭城宇简直要拿这人没办法了,长睫投下一片阴影轻轻叹气,摸上青年湿漉漉的眼尾。
边擦,边调侃。
“这么大了,怎么还像小时候一样哭鼻子,你还记得之前你吃饭,不愿意洗碗,直接把碗往楼下扔吗?有一次我恰好走过,碗从眼前落下,给我吓晕了,那时候你还哭唧唧的到病房来问我可不可以原谅你……咳咳。”
“好了,别说话了,喝点水。”说着,在一旁端过来一杯温水。
郭城安就这他的手,浅浅饮了一口,“你这人真霸道,话都不让人说了。”
池骋只是看着他。
“好好好,不霸道……”
郭城安轻轻挣脱池骋的怀抱,靠在床头,看向窗外的阳光。
“能给我说说是什么时候吗?”
“约莫半年前吧,你刚住过来的时候。”
“为什么不早点说呢?”池骋执拗的看着郭城安。
郭城安靠在床头,看着池骋通红的眼眶,忽然觉得胸口闷得厉害。
“说了又能怎样呢?像你这样着急也没什么用,不说还省得你们担心。”轻声回答,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被角。
池骋猛地站起身,椅子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他背对着郭城安,肩膀微微发抖:“至少……至少我可以……”
声音戛然而止。
池骋攥紧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他想说至少可以陪着你一起面对,至少可以想办法,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在残酷的现实面前,这些安慰显得如此苍白。
郭城安望着他僵直的背影,忽然想起小时候那个爱哭的小男孩。
“小骋。”他轻声唤道,“转过来。”
池骋慢慢转身,阳光从他背后照过来,将他的轮廓镀上一层毛茸茸的金边,郭城安这才发现,他手里紧紧攥着那个药瓶,塑料瓶身已经被捏得变形。
“过来。”郭城安拍拍床边。
池骋耷拉着脑袋挪到床边坐下,郭城安伸手抚上他的脸颊,触手一片湿凉。
“我不告诉你,是因为……”郭城安顿了顿,“看着你为我着急的样子,比失去味觉更让我难受。”
池骋猛地抬头,撞进一双含着笑意的眼睛,那双眼依旧清澈,却多了几分他读不懂的情绪。
“安哥……”
他声音发颤,突然伸手将人紧紧搂住,郭城安瘦削的身躯在他怀中轻得像片羽毛,却能感受到胸腔里那颗心脏跳动着。
“我没事。”郭城安拍拍他的背,“真的,你一天天的安哥安哥哥哥哥的像要下蛋似的。”
“嗯……”
“小骋,其实我也很害怕。”
郭城安笑着,说出的话却让池骋的心颤了颤。
郭城安靠在池骋肩头,嘴角还挂着浅浅的笑,泪水却无声地浸湿了池骋的衣襟,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在他苍白的脸上投下一道细碎的光痕。
“爷爷去世前,我和他打过一个视频,我们聊了很久,絮絮叨叨说了很久我小时候还在家的时候的事情,说希望我就是个混小子,捅破天都能给我顶着,那时候奶奶也来了,他们也聊了一会儿,后来,爷爷还很开心的笑着跟奶奶说,真好啊,我比我们家乖孙先走,没有……白发人送黑发人。”
话语未落,郭城安已经阖上眼,两行泪再次顺着眼尾无声滑落。
但嘴角依旧勾着。
池骋的手臂猛地收紧,将人更深地拥入怀中,他能感受到郭城安单薄的身躯在微微发抖。
“我妈明明是肆意潇洒的性子,最喜欢的就是约着干妈没事就去夏威夷度个假,冰岛看个极光,但自从我病情加重后,我再没有在她的朋友圈看见过分享的日常,没看见过那灿烂的笑……”
池骋的下巴抵在郭城安发顶,喉结艰难地滚动。怀中的身躯如此脆弱,仿佛稍一用力就会破碎,却又承载着太多沉重的温柔。
“就连你们……你们不应该是这样的,能在高空翱翔的鹰,却硬是要陪我呆在着方寸之地……”
“我不愿你们为我这样,但我更害怕,如果有一天我……”
池骋捂住了郭城安的最。
“嘘——”
池骋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指尖轻轻拭去他眼角的泪,“鹰也会为爱的人停留。”
他的手掌温暖而有力,稳稳托住郭城安的后脑:“爷爷是去布置新家了,等很多很多年以后,我们去找他,他一定会炫耀说,看,我给我乖孙准备的房间多漂亮。”
郭城安破涕为笑,鼻尖泛着淡淡的红,阳光在他们之间流淌,将两颗跳动的心照得透亮。
“安哥,看着我。”
池骋捧起他的脸,拇指摩挲着那微凉的肌肤。
“你从来不是负担,是礼物。”
看着池骋认真的眼。
郭城安只觉得自己心跳如雷,或许有生之年,这个混账东西是第一次蹦跶的这么厉害吧,他都能听见它在跳动。
他慢慢凑近,眼中的自己愈来愈清晰,那爱意简直快凝成实质了。
郭城安不知道怎么回应,他很喜欢这纯粹滚烫的爱,可想起自己的身体,浑身像是被泼了一盆凉水,胸口很闷。
慢慢后退,直至后背再次靠到床头。
“我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