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饭。
老宅的空气像是带着股压抑的茶水味，明明暖气开得足，可冈俞还是觉得后背凉凉的。
他一边和池母礼貌告别，一边悄悄瞄了眼池骋的神情。
果不其然，那张脸就像雕出来的冰块，眼底毫无波澜。
车子驶出老宅大门，街景从规整的庭院到灰白的市区，一点点模糊在后视镜里。
车内静得出奇，只有发动机低低的轰鸣声在空气里滚动。
【开民宿……还算有脑子。】
池骋的心声突兀地钻进耳朵里，带着点意外的意味。
冈俞握方向盘的手一紧，还没来得及窃喜，下一句就跟着来了。
【妈的，开了就开吧，还在饭桌上说出来。】
【说你没脑子还真没脑子。】
“……”
前一句像是夸奖，后面直接补刀，补得他脑门发热。
池骋懒洋洋地靠在副驾，突然开口：“送我去会所吧，去泄泄火。”
说完，顺手把小醋包丢进了后座的蛇箱里，动作潇洒得像是在丢垃圾。
小醋包：“……”
“好。”
冈俞下意识应了，直到拐了两个路口，才慢半拍地反应过来。
自己刚才，是不是把人给背刺了？
在饭桌上说民宿的事，不就等于让长辈有机会拿他来对比池骋？
背刺行为，铁板钉钉。
他小心翼翼瞄了池骋一眼，对方正低头玩手机，神情冷淡，看不出情绪。
心里却默默吐槽自己：哎，这就是嘴快的下场。
车子在会所门口稳稳停下。
池骋一手推开副驾驶的门，脚刚落地，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回头问：“你那个民宿准备得怎么样了？”
“在装修了。”冈俞愣愣地答。
“行，有什么要帮忙的记得说。”声音不咸不淡。
“好。”冈俞点点头，还没反应过来，车门已经被利落地关上。
他透过后视镜，看见池骋的背影被会所的灯光吞没，很快没了踪影。
回家路上，街灯一盏一盏亮起，像是有人在城市的天花板上拉着线，一颗颗点燃夜色。
但车厢里依旧安静得能听见自己呼吸。
回到家，冈俞把车钥匙往桌上一扔，整个人像被抽空了似的趴在床上。
枕头软软的，却没什么安慰感。
烦死了。
他翻了个身，把被子往头上一蒙。
感觉自己这个穿书之旅，跟没穿一样。
没有金手指，没有大开大合的剧情，连那种“主角一出场，世界为之震动”的气场都没半点。
每天的日子就是小打小闹，偶尔被人心声暴击一下，剩下的全靠外卖和小游戏打发时间。
想着想着，眼皮越来越沉。
迷迷糊糊间，他又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天色已经暗得发蓝，像水墨染开的宣纸边缘。
房间里很安静，窗外的风也停了，连楼下偶尔吵嚷的小孩声都没了。
除了墙上挂钟“滴滴答答”的节奏，就再无其他声响。
那声音像是在空旷的房间里滴水，单调、冰凉，一点点敲在耳膜上。
一种孤独感从脚底慢慢爬上来，先是腿心一凉，接着胸口空空的，最后卡在喉咙，像有什么堵着，却又说不出来。
他望着天花板，突然觉得有点无所适从。
可在这里，剧情根本没用，自己就像被放到一个完全陌生的棋盘上，四面八方都不知道路。
手机屏幕暗在床头，安静得像块石头。
他犹豫了一下，伸手拿过来，想找点什么事分散注意力，却又不知道该给谁发消息。
窗外忽然传来一声汽车的喇叭声，短促而尖锐，把他从那种发闷的思绪里扯了出来。
但屋子里的安静，很快又把他吞了回去。
他翻身，把脸埋进被子里，深吸一口气 被褥里残留着阳光的味道，可那股味道，并不能驱散他心里的那团空。
那种孤独感，像潜水时耳边的水压，一点点压到他脑子发闷。
忽然。
一阵震动，手机屏幕亮了。
来电显示两个字：李旺。
他盯着那两个字看了好几秒，嘴角下意识勾了下，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只是那一瞬间，房间里终于不再是死水一潭。
呵。
他手指一划，接起电话：“喂，有事？”
“嘿嘿，没事儿就不能找你？喝酒嘛？”
李旺那边背景吵得要命，夹着音乐声和人声，应该是在会所。
隔着信号都能闻到空气里的酒味和烟味。
冈俞张了张嘴，原本是想拒绝：“我……”
结果对方像是早猜到他会找借口似的，直接盖过他的声音。
“嘿，别急着挂断啊，你一天天的呆在家里像什么话？这段时间你状态不对啊，跟个姑娘似的，娘么唧唧的……就差抱着枕头哭了。”
“……”
冈俞翻了个白眼，但胸口那点闷气却被冲开了一条缝。
这人嘴欠得很，可话里带着点实实在在的关心，就像用一只不干净的手，把他从黑暗角落里拽了一把。
“得，我来，我来。”
他坐起身，声音里带着点不情愿，却又明显松了口气。
“这还差不多。”
那头传来李旺的一声笑，透着油滑和爽快，“快点啊，我给你留了卡座，等你来撑场子。”
通话挂断，房间里安静了一瞬。
可那安静已经和刚才不一样了。
像是空气里有人开了一道口子，有热闹的气息透进来，把那股窒息感稀释掉了一半。
冈俞揉了把脸，从床上艰难地爬起来。
脚刚踩到地板，他还愣了下。
真要去吗？
可下一秒，他笑了笑，心想：去吧，不然我是真的要发霉了。
他换了件宽松的T恤，又套了件夹克，照了照镜子，头发乱成一团，眼神里有那种刚睡醒的空。
随手抓了两把发蜡糊在头发上，至少让自己看着别那么病态。
下楼的时候，电梯镜子里映出他的身影，灯光在脸上拉出一层浅浅的影子。
他忽然意识到，这几天自己真的没怎么笑过。
好吧，去看捉小三戏码的时候笑的挺开心的。
而李旺那个电话，虽然粗糙得像路边的大喇叭，却硬生生把他从静止的画面里拽了出来。
有时候，拉人出黑暗的，不是温柔的手，而是一个吵到不行的声音。
开车的路上，城市的霓虹已经彻底亮起来了。
车窗外，街道像被打翻的调色盘，红绿交错，店铺的灯牌闪烁不定。
这种热闹的气息，让他脚下的油门踩得比平时更稳，也更快了一点。
会所外的停车场一如既往地热闹，车位上停满了各式各样的豪车。
冈俞甩了下车钥匙，下车时，远远就听见有人喊：“哟！刚子来了！”
李旺穿着一件黑色衬衫，袖子挽到手肘，嘴里叼着根烟，笑得一脸欠揍。
“来来来，这边！”
冈俞走过去，被他一把拽进怀里，拍了两下肩膀，那力道像是在替他拍掉身上的霉气。
他实在是没和男人靠这么近过，想将人推开，却推不开。
“来得挺快啊。”李旺咧嘴，眼睛里闪着灯光的反光。
“废话少说，喝什么？”冈俞挑了挑眉，随手把外套扔到沙发上，整个人往卡座里一靠，姿态松懒下来。
音乐震得耳膜发麻，空气里全是酒香、香水和烟草混在一起的味道。
这种味道，平时他觉得吵闹，但今天却觉得刚刚好。
因为它足够吵，吵得他没工夫去想那些没用的事。
李旺招呼服务生上酒，手脚利落地拆开几瓶。
一杯推到冈俞手边：“来，先暖暖嗓子。”
“用酒暖嗓子？”
“怎么不算呢？”李旺挑着眉，抽出根烟叼在嘴里，倒有几分拽哥的气质。
杯口的冰凉触到唇时，冈俞忽然觉得，是啊，没什么大不了的。
孤独、迷茫、剧情没剧本，这些事喝两杯也就没那么沉重了。
两人边喝边聊，从最近的小新闻聊到一些荒诞的八卦。
李旺讲故事的本事一如既往，夸张的手势、夸张的表情，让周围的人时不时爆笑。
冈俞被逗得几次差点喷酒。
一时间便没注意被揽着的肩膀了，笑声一出口，胸口那团闷气终于彻底松开了。
之前想给李旺说的少抽些烟也不想说了。
李旺这人还挺好的。
“你们俩怎么关系这么好的？”那边一个兄弟开口。
另一人接话：“对啊，郭少池少闹这么厉害，你们俩这私联，不怕……”
“莫非……郭少池少压根没矛盾，闹着玩的？”
“嚯，所以他们俩才是真玩，跟我们都是假玩，啥也不说？”
“真有可能。”
“AUV你们俩糟心玩意儿，怎么什么事情都这么好奇！一人一句跟说相声似的，这么有才？”李旺过去，一人脑袋一下。
“那往事不可追忆的道理不懂啊？”说着说着还有点脸红的意味。
冈俞想到了他俩认识的缘由，也笑出了声。
他忽然想到一句话
有些朋友，不会在你最低落的时候跟你分析人生道理，他们只会把你拽到一个吵得要命的地方，让你喝酒、笑骂，然后不知不觉就把你从泥里拉出来了。
这一刻，他是真的觉得，李旺那句“喝酒嘛”比什么“你还好吗”都更有用。
李旺这个朋友，他认了。
李旺：“……”
酒过三巡。
喧嚣的音乐和灯光像潮水一样在四周涌动着。
冈俞抬手揉了揉太阳穴，酒精让他的脑袋有些发胀，耳边的笑声和杯盏碰撞声都变得模糊起来。
“行了，我先走了。”
他推开卡座，声音里带着点沙哑。
李旺正跟旁边的人说笑，听见这话立刻抬眼，眉头一挑。
“走？这么早？才刚热起来。”
“我头晕。”
冈俞简单地解释。
他不想让今晚的好心情被拖到酒醒后的空虚里去。
李旺盯了他两秒，没再劝。
他伸手拨开那些想拦人的朋友，像护着什么易碎的东西似的，把冈俞一路带到会所门口。
外面的夜风有些凉，吹得人酒意散了几分。
霓虹灯把地面染得五颜六色，街道的喧闹和会所里的热闹在这里交汇成一条暧昧的边界。
“打车回去？”李旺问。
冈俞掏出手机，亮出已经跳到“司机已到达”的界面，冲他晃了晃。
“嗯，已经叫了。”
“行。”李旺点点头，却没走。
他站在原地，双手插兜，仰着下巴望着马路对面，像是在等什么。
车子缓缓停到门口，冈俞拉开车门，回头随意地摆了摆手：“走了啊。”
李旺只是抬手示意，没多说什么。
但直到车子并入车流，他的视线都没有移开。
那背影渐渐被夜色吞没，李旺却依旧站在那里。
他盯着，像是想看透些什么，却又什么都没抓住。
这人变了。
李旺心里冒出这么一句。
不是外表上的变化，而是那种说不清、像隔着一层雾的感觉。
冈俞的眼神……
不再像以前那样，反而带着一丝摸不透。
可偏偏，那般摸不透里有点勾人的东西，让他看一眼就觉得心口发痒。
他啧了一声，低笑着摇摇头。
可能是我喝多了吧。
烟盒被他从口袋里摸出来，点火的瞬间，火光在他眼底闪了一下，随即又被夜色吞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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