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跟个没睡醒的贼似的,从青云观大殿那破了个角的窗棂里偷偷摸摸钻进来。我打了个哈欠,眼角糊着昨晚没擦干净的眼屎,脚底板踩着冰凉的青石板,走起路来像只刚下完蛋的鸭子,摇摇晃晃。
"妈的,又他妈忘了订闹钟。"我挠着乱糟糟的头发,跟只炸毛的鸡似的,在神像旁边那个破木箱里翻来翻去。这箱子是我从藏经阁拖来的,里面全是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生锈的铜钱剑、缺了角的罗盘、还有半包前年的桂花糕。
总算摸着了一根可以绑头发的绳子。我踮起脚尖伸了个懒腰,骨头咔咔响得跟隔壁王木匠锯木头似的。左手举过头顶抓头发,右手腕不小心被垂落的发丝缠住,我不耐烦地猛地一拽——
"嘶!"绑头发的绳子跟个报复社会的小妖精似的甩了一下,正正好抽在手腕内侧。我疼得龇牙咧嘴,低头去看。
这一看,我那点刚睡醒的迷糊劲儿瞬间跑得无影无踪,也没什么心思绑头发。
手腕上四个肿包排得整整齐齐,青紫色的,透着点发黑的颜色,像谁拿画笔蘸了墨硬怼上去的。形状也邪门得很,正好组成一对一对的,每个包都有黄豆大小,鼓在皮肤下面,看着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我嘞个去!"我把胳膊凑到眼前,翻来覆去地看,"进贼了?不对啊,哪有贼跑到道观来给我种蚊子包的?学雷锋做好事也不是这么个做法啊!"
我用手指戳了戳最大的那个包,硬邦邦的,既不痒也不痛,就那么死气沉沉地鼓在那儿。这跟平时被蚊子咬的完全不一样啊,以前被咬了我能把皮挠破,痒得在炕上打滚。
"青云观这蚊子都成精了?"我对着空荡荡的大殿嚷嚷,回声在梁柱间荡来荡去,惊得梁上几只麻雀扑棱棱飞走了,"知道我这细皮嫩肉的小道长好欺负是吧!有种出来单挑啊!躲在暗处算什么英雄好汉!"
嚷嚷归嚷嚷,心里头还是有点发毛。我李清玄在这青云观住了二十年,从穿开裆裤到现在能勉强扎个道士髻,啥时候见过这么邪门的蚊子包?后山那些蚊子是毒,咬一口能肿成馒头皮,但也红通通的一片痒得钻心,哪会是这种青紫色的一堆啊!
我交叉胳膊抱在胸前,努力回想昨天都干了些啥。早上给王奶奶看风水,她说家里总觉得阴森森的。我去转了一圈,指着院墙上那棵歪脖子树说:"奶奶您看啊,这树长得跟勾魂使者似的,晚上风一吹影子晃来晃去,能不吓人吗?"然后帮她把树砍了,中午在她家吃了碗鸡蛋面。下午帮张大爷找鸡,那只老母鸡犟得很,钻到后山石头缝里不肯出来,最后还是我趴在地上给薅出来的。回观里天都黑了,扫了扫院子,煮了碗青菜面,连油花都没飘一朵。
"不对啊,"我摸着下巴嘀咕,"昨天根本没去过后山那片草长得比人还高的地方,别说蚊子了,连只母苍蝇都没见着啊!"
我蹲下身,盯着那个青紫色的肿包,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如果它们还敢来的话。作为青云观最后一个道士,虽然道法学得半吊子,符箓画得不灵验,阵法也就懂个入门,但基本的警惕性还是有的。这玩意儿,看着就透着一股邪门劲儿。
我转身走向藏经阁,脚步踩在吱呀作响的木板上,回音在空旷的大殿里显得格外清楚。说是藏经阁,其实就是个破架子,上面摆满了前辈们留下的旧书,大部分纸页都泛黄发脆,稍微碰一下就掉渣。我从最底层抽出一本封面都快掉光的书——《青云观怪病实录》。这书我小时候当话本看过,里面记载了各种稀奇古怪的病症,比如观里第三代祖师爷小时候长了六个指头,第七代师叔祖会打呼像打雷等等。
盘腿坐在积灰的地上,用刚才找到的那个绳子绑了个马尾,随后我一页页翻着书,嘴里念念有词:"湿疹?不像,这玩意儿连片儿都不起。过敏?我这体质能对啥过敏...糯米制品?不可能!我可是顿顿离不开糯米的!"
翻到最后一页,还是啥都没找到。我啪地合上书,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坑爹呢这是!观里前辈们连脚气都详细记录了三页纸,就没见过这种蚊子包?"
站起身的时候没注意,胳膊肘撞到了旁边的法器架。叮叮当当地一阵乱响,几片锈迹斑斑的铜钱掉在地上,滚到角落里不见了。我看着那些落满灰尘的法器,突然眼睛一亮:"对啊!我可是道士啊!管它什么蚊子包,一张符咒搞定一切!"
赶紧跑到香案前,从抽屉里翻出黄符纸、朱砂和毛笔。香案上积了一层灰,我随手抹了一把,结果越抹越脏。桌角还放着半个啃了一半的苹果,估计是上礼拜的,上面都长霉了。我嫌弃地把苹果推到一边,开始研墨。
"想当年师父都说我画符有天赋,"我一边磨墨一边自吹自擂,"画的'招财符'还帮山下李寡妇多卖了两斤豆腐呢!区区蚊子包,看我不灭了你!"
拿起毛笔蘸了蘸朱砂,我屏住呼吸,神情专注地画下第一道符。师父说过,画符最重要的是心诚,还要念咒语。我努力回忆着"去邪符"的咒语,叽里咕噜念了半天,感觉发音好像不太对,但管不了那么多了。画完对着符咒吹了口气,满意地点点头:"完美!"
小心翼翼地把符咒贴在手腕肿包上,我盯着看了好几秒,大气都不敢出。结果那符咒跟贴在石头上似的,一点反应都没有。
我皱眉:"嗯?可能功力不够?"
又拿出一张黄符纸,这次画的是"驱毒符"。我越画越用力,手腕都开始发抖,毛笔尖都快把符纸戳破了。嘴里的咒语念得飞快,舌头都快打结了。画完往手腕上一贴,还是没反应。
"再来!"我就不信了!最后一张"净身符",我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画的,额头都冒出了汗。符咒往手腕上一贴,三张黄符叠在一起,看着像块创可贴。
结果呢?那青紫色的肿包在黄符的映衬下,反而显得更加诡异,颜色深得发黑发紫,一点变化都没有。
我扯下符咒揉成一团,烦躁地扔到角落里,嘴硬道:"肯定是符纸受潮了,对,一定是这样,这鬼天气太潮了,不是我道法不行..."
肚子突然咕咕叫起来,把我的话打断了。这才想起早上还没吃东西。我走向供桌,那上面通常放着山下村民送来的供品,大部分时候是些水果点心,偶尔还有馒头包子。今天运气不错,有一块王奶奶昨天送来的红糖发糕。
发糕已经有点发硬了,我舍不得扔掉,掰了一小块放进嘴里慢慢嚼着。王奶奶的手艺真是没话说,甜而不腻,就算外面已经发硬但糕体内部松软,带着红糖特有的香味。想到王奶奶昨天送发糕来时说的话:"小道长一个人不容易,多吃点甜的有力气。"我心里就暖暖的。
吃着发糕,脸上不自觉露出了满足的表情。今天这发糕好像特别好吃,可能是因为刚才画符咒消耗了太多体力吧。我掰下第三口放进嘴里,刚咬了一下——
动作突然僵住了。
就像被施了定身咒一样,我维持着咬发糕的姿势,眼神凝固在半空中。脑海里"嗡"的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师父临终前的场景突然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那天晚上,油灯昏黄的光映着师父布满皱纹的脸。他躺在床上,呼吸微弱得像风中残烛,枯瘦的手拉着我的手,力气却大得惊人。他盯着我,眼神里全是担忧:"清玄啊...记着...若遇青紫色印记...那是妖物初拥印记...万...万万小心..."
当时我只顾着哭,根本没把这些话放在心上。师父晚年咳嗽得厉害,有时候说的话颠三倒四的,我还以为这也是他糊涂时说的胡话。
可现在...我低头看着手腕上那四个青紫色的肿包,整整齐齐的正方形排列...
"啪嗒。"手里剩下的半块发糕掉在了地上,滚了几圈沾满了灰尘。
我的脸"唰"地一下变得惨白,血液好像瞬间凝固了。心脏狂跳起来,咚咚咚地撞着胸口,仿佛要跳出来似的。我接连后退几步,后背"咚"的一声撞到了身后的神像底座,才勉强站稳。
"妖...妖物初拥印记?"我的声音发颤,像被冻住了一样,"师父说的是这个?不...不会吧...我这半吊子道士怎么会引来这种东西..."
我使劲摇头,想把这个可怕的念头甩出去:"一定是我记错了...师父当时都糊涂了...哪有印记长这样的...肯定是巧合..."
话是这么说,可身体却不由自主地抖了起来。后背一阵发凉,明明是夏天,却感觉好像有无数冰冷的小虫子在顺着脊椎往下爬。
妖物初拥印记...师父说过的...那是妖怪要收仆人或者...或者采补的时候才会留下的记号...
我咽了口唾沫,喉咙干得像要冒烟。视线落在手腕上那四个青紫色的肿包上,越看越觉得它们在发黑,好像有生命似的在皮肤下面蠕动...
这一天我都浑浑噩噩的。中午没吃饭,晚上也没吃。就坐在大殿门口的台阶上,看着太阳慢慢从东边移到西边,最后消失在远处的山头。天一点点黑下来,星星一颗接一颗地爬上夜空。山下村子里传来零星的狗叫声,还有谁家窗户透出温暖的灯光。
可我的心里却是一片冰凉。
回到自己那间狭小的卧室时,月亮已经升得很高了。房间里只有一张硬板床,一张破旧的木桌,一把椅子。墙角堆着几件换洗衣物,桌上放着一个缺了口的粗瓷碗。
我坐在床沿,手里拿着观里唯一一面还能用的铜镜。镜子边缘缺了一块,镜面也有点模糊,但勉强能照出人影。我把铜镜放在桌上,盯着里面映出的自己和手腕。
窗外的月光很亮,透过窗纸洒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房间里很安静,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和心跳声。
我紧紧盯着铜镜里的手腕。那四个青紫色的肿包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清晰,颜色像是凝固的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四周静得可怕。
就在我眼皮开始打架,快要睡着的时候——
铜镜里的青紫色肿包突然泛起淡淡的银光。
不是很亮,但在昏暗的光线下却异常醒目,像是有无数细小的银粉撒在了皮肤下面。那银光一闪一闪的,如同有生命般微微搏动着,和我的心跳频率竟然有点相似。
"!!!"我猛地坐直身体,眼睛瞪得溜圆,紧紧盯着那铜镜里泛着银光的肿包。怎么回事?这是...活过来了?
就在此时,夜空中传来"扑棱扑棱"的翅膀扇动声。
声音很轻,但在这寂静的深夜里却异常清晰,像是就在窗外不远处。一下,又一下,缓慢而有节奏。
我的瞳孔骤然收缩,猛地抬头望向窗外。月光下,好像有个黑影从空中掠过,但速度太快,没看清是什么。
"蝙...蝙蝠?"我低声喃喃,声音因为恐惧而发颤,"这山上什么时候有这么大的蝙蝠了?"
青云观后山是有蝙蝠,但都是些小不点,跟麻雀差不多大。可刚才那翅膀扇动的声音,听起来体型绝对不小...
我死死盯着铜镜,里面映出我惊恐的脸,还有手腕上那四个泛着诡异银光的肿包。它们的搏动似乎越来越明显了,随着远处翅膀扇动的节奏...
"扑棱...扑棱..."
翅膀声好像越来越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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