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泉记

“啪嗒！”

一枚镀金摩拉在青石板上滴溜溜乱转，最后被一只缀着红玛瑙的木屐踩住。胡桃弯腰捡起摩拉，指尖一弹，硬币“铮”一声嵌入飞云亭的雕花柱，惊走一窝刚落户的团雀。她晃着手里空空如也的梅子糖纸袋，看向正拎着紫砂小壶给亭角兰花浇水的行秋：“喂，秋秋，你跟重云光屁股玩儿到大，总该撬得开他那‘纯阳冰疙瘩壳子’吧？本堂主筹备‘往生堂寒暑两相宜客户关怀套餐’，急需内部数据！”

行秋手腕一抖，壶嘴水流在空中凝成一道精巧的水桥，稳稳注入干渴的兰花根。他慢悠悠放下壶，水色眸子里漾起不怀好意的涟漪：“撬？”他竖起一根手指，声音压低如同传授江湖秘术，“要温水煮…不对，”指尖灵巧地一转，指向飞云亭外雾气蒸腾的群玉阁后山脉影，“得用温泉煮！”

胡桃杏眼圆睁，梅子糖纸袋被攥得哗啦响。

行秋笑得像只刚偷了供果的仙鹤：“他那点寒冰真气，”指尖凝出一片薄冰，对着日光晃了晃，“遇上滚汤，比瑶光滩退潮后搁浅的水母还蔫得快！届时衣衫尽湿，热气蒸腾，保证比煮透的汤圆芯还软糯，‘内馅儿’嘛…自然毕露无疑。”他顿了顿，对着胡桃眼中骤然点燃的业务精光补充，“记得选个清净处，录像留档，方便后续套餐优化。”

胡桃一拍栏杆，琉璃梅花冠颤悠悠：“妙！这就立项——‘温泉破冰行动’！”

层岩北麓，隐于深谷的“冰火眼”。

此地奇诡：半壁山崖热气蒸腾，硫磺泉眼咕嘟作响；另半壁却寒冰倒挂，霜气森森。胡桃信誓旦旦指着中间一口碧玉小池：“凝光盖章认证的‘寒玉心’，底下通着万年玄冰，冰得能把火史莱姆冻感冒！”她随手把背包往池边地上一墩——哗啦！包里掉出几块“新鲜采集的绝壁冰髓”（实则是行秋牌寒雾结晶粉）。

行秋落后几步，指尖缠绕一缕极淡的水色流光。那流光悄无声息潜入重云脚下石板缝隙里。重云此刻正背着他的“寒玉冰匣”，怀里紧紧抱着用三层油纸封好的“冰魄椒核”——此乃绝云椒椒籽裹上无相之冰核碎末，再经七七亲制七七四十九天的寒泉冷冻，堪称冰棍界的圣物。他如履薄冰地踏上一块看似干燥的青石——

脚下青石表面骤然漫开一片透明的、流动的冰膜！比镜面更滑！

“唔——？！”重云重心瞬间失衡！怀中三根圣物冰棍脱手飞向半空！他整个人向后跌去，下方就是那口咕嘟冒泡、白雾翻腾的硫磺主泉！

千钧一发！

行秋广袖微抬，空中三道无形水索精准缠住飞出的冰棍！同时，重云腰后寒气骤然加剧——竟是一股极寒水流反向猛推！

噗通！轰——！

巨大的水花裹挟着硫磺恶臭冲天而起！

重云像颗投进热油锅的雪球，浑身爆开失控的冰蓝色光流！冰与火的极致冲突在泉池中炸开！刺耳的咔咔声爆响——整池滚烫的硫磺泉水，竟以重云落点为圆心，瞬间冻结成巨大的白色冰坨！水面翻滚的热气和刚溅起的滚烫水珠，悉数冻成了冰花！连池边探头偷看的几只火蜥蜴都被冰霜盖头。

胡桃举着留影机僵在原地，看着瞬间被冻成超级冰镇罐头的温泉池，以及池中心只冒出个脑袋、头发结满冰霜还在瑟瑟发抖的重云：“嘶……这关怀力度……客户会不会申请冰葬一条龙？”

行秋已拎着那三根冻得愈发晶莹透亮的冰棍，踱到冰池边，剑鞘戳了戳重云冰凉的脸蛋：“重云兄，此泉‘温寒’可还适口？”

重云牙齿咯咯作响，视线死死锁住那三根行秋手里的冰棍圣物。油纸封印的边缘，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软、塌陷，里面那珍贵的无相之冰核和绝云椒籽，正化作汩汩黏稠的红浆往下淌……噗嗤！噗嗤！噗嗤！

三根冰棍，当着重云的面，被行秋手指一松，坠进冰池边缘唯一没被冻住、兀自咕嘟冒泡的滚烫泉眼小洞里！

滋啦——！

白烟混着焦糊的椒香骤然腾起！

重云的嘴唇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眼眶那圈被硫磺熏出的红迅速加深、弥漫。豆大的泪珠毫无预兆地从那双通红的眼睛滚落，啪嗒、啪嗒，砸在覆盖着薄霜的冰面上，每一滴都冻成了圆溜溜的小冰粒。

硫磺味儿的冰雾里，只剩重云压抑的吸气和冰珠坠地的细碎脆响。胡桃捏着还没按下录像键的留影机，手有点抖：“客户情绪评估……崩、崩盘了……”

行秋脸上的调侃收敛了一瞬。他瞥了一眼那泉眼小洞冒出的、裹挟着冰棍残骸的白烟。随即，那笑意更深了，眼角眉梢都透着一种“终于等到”的餍足。

“重云兄弟，”行秋声音放得极轻缓，像哄小孩，“不过是几根冰挂果核，何至于……”

“那是……七七用仙法……存了四十九天的……无相之冰核！”重云带着浓重哭腔和冰碴子破碎音的控诉冲口而出，破碎得不成句子，“……压纯阳用的……呜……”更多的眼泪争先恐后涌出来，混着脸上的冰水往下淌。

胡桃手忙脚乱地翻包，掏出一堆奇怪物件：往生堂新款安魂香（试闻装）、“买一送一”往生碑拓本折扣券、甚至一小罐说是能“静心凝神”的古墓苔藓膏糊，不管不顾往重云湿淋淋的脑袋上糊：“补偿！补偿！冰核是吧……本堂主包赔！给你开往生堂极乐冰库免费存物格三百年！”

行秋却慢悠悠地，从自己那个看似平平无奇的宽大袖袋里，掏出了一个扁平的冰玉匣子。匣盖打开，寒气四溢——六根冰棍静静躺在铺满霜晶的底垫上！每一根都比刚才那三根更粗壮，形态更完美！晶莹剔透的冰体内，清晰可见沉淀着浓郁的深蓝冰核碎屑，核心包裹的椒籽更是闪烁着宝石般的赤红光泽！冰棍柄上还刻着“飞云典藏”的篆字。

“巧了，”行秋把整个寒玉匣塞进重云冻得发僵的手里（冰玉匣入手冰冷，瞬间驱散了他指尖一点热气），指尖还顺便帮他拨开黏在泪痕上的额发，“家里冰窖刚存的……七七特供‘玄冰镇阳’典藏版。”

重云捧着那寒气更胜从前、刻着行秋家徽的冰玉匣。睫毛上挂着的泪珠凝成了冰晶，将坠未坠。那张沾满冰水、冻得发青又哭得通红的脸上，表情彻底凝固了——震惊、茫然、屈辱、委屈，还有一丝被天大“馅饼”砸懵的呆滞，全部搅和成一团。嘴巴微微张着，像离水的鱼，除了几丝混杂着哽咽的冷气，再也发不出一个清晰的音节。

胡桃看着他这副“重宝在手却魂飞天外”的表情，手里那罐苔藓膏啪嗒掉进冰池。她先是一愣，继而爆发出几乎要把岩壁震塌的狂笑：

“哈哈哈哈哈哈！行秋！好你个谋而后动！”梅花杖直指行秋笑弯的背脊，“赔上等货？！算盘珠子早崩我脸上了吧？！”她转而用力拍重云冻硬的肩膀（把他拍得一个趔趄），笑得直喘气：“哭什么哭！快！趁他良心被狗啃剩下渣之前，让他签终身供冰合同！这‘往生堂温泉关怀’套餐造成的重大心理创伤及后续冰核疗养费——飞云商会二公子必须全权买单！”

硫磺雾气缭绕的冰火谷里，胡桃的爆笑和行秋那混合着“得偿所愿”与“甚是有趣”的目光交织碰撞。只有重云，抱着冰冷彻骨、寒气四溢还刻着债主印记的“典藏版”冰核匣，一塌糊涂的脸上写满了天大的冤屈和刚捂热一点又瞬间被冻透的悲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