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卿昭这才抬起眼,目光落在张云雷的右腿上。“方才那一下,牵动的并非仅是旧伤处的筋脉,更激起了髌骨深藏的老损寒气。”她的声音依旧平淡,像是在点评一件物品的状态,“此刻此处筋肉僵滞,血行不畅,若不疏通引导冰玉茶气驱散,不出半日,寒气郁结爆发,恐损及筋骨深处,再遇外力冲撞便极易碎裂。你这条腿,就真废了。”
她说的语气毫无波澜,仿佛只是在说“今日天晴”一般平常。但每一个字落在张云雷耳中,都如同冰锥凿心!冷汗瞬间又湿透了他的背脊!他可太清楚腿伤发作起来的痛苦了!上次是疼得站不住,眼前这位神人轻描淡写地就说要废了?!
巨大的恐惧混合着劫后余生的侥幸和后怕,让他瞬间白了脸!原来刚才强行动用旧腿支撑摔倒的后果这么严重?!
“坐下。”沈卿昭示意白玉石台另一侧的空位,语气不容置疑,带着医者无情的指令感。
张云雷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挪了过去,坐下时动作有些僵硬笨拙,牵动了膝盖,忍不住又蹙了下眉,但不敢出声。
沈卿昭并未靠近,依旧坐在她的位置上,只是用那纤长的手指,隔空对着沉玉盏轻轻一引。
一团荔枝大小、闪烁着纯净冰蓝光泽的茶液如同被无形丝线牵引的水珠般,缓缓从沉玉盏中升起,悬停在半空!
这神奇的一幕再次震撼了张云雷!
接着,沈卿昭指尖隔空点向张云雷右膝上方的、大腿前侧紧绷僵硬处,正是连接髌腱的股四头肌肌肉群!
悬停在空中的那团冰蓝茶液仿佛得了号令,瞬间化作十几道细微如针的冰蓝色丝线!每一道都凝练纯粹,散发着清冽的寒光和纯净的生命能量!
嗖嗖嗖!
十几道玄冰寒针般的光丝精准无比地刺入他腿部的不同穴位和关键筋络节点!
“呃!”张云雷身体猛地一震!一股极其强烈的寒意瞬间从那些针刺之处爆发开,像有无数小冰锥刺入了僵硬火烫的肌肉深处!
但这寒意并非痛苦的冰冷,而是带着一种奇异的清润通透之力!如同寒泉灌入堵塞的河道!针尖所至之处,那股滞涩沉重、如同锈死的链条般僵硬的筋肉筋骨,仿佛被强大的力量硬生生“豁”开!寒气所过,僵滞消融,瘀堵散开!
紧接着,那沁入骨髓的寒意开始转化为一种极其温和的暖流!暖流裹挟着清冽纯粹的草木生机之力,沿着刚刚被寒气疏通的经络奔涌流淌!所过之处,筋脉舒畅,如同久旱逢甘霖!那种深藏在骨子里的沉重感、那挥之不去的隐隐牵扯感,正被这强大的药力无情地驱散、洗涤!
寒意褪去,暖意升腾!僵硬的肌肉在清冽暖流的冲刷下,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松弛、恢复弹性!
整个过程看似复杂奇异,实则迅捷无比。不过是几个呼吸之间。
当最后一丝暖流在腿内汇入微循环消失,玄冰寒针般的蓝光尽数敛去。张云雷只觉得那条备受折磨的右腿此刻轻盈通透得像是从未受过伤!暖洋洋的无比舒适!他甚至忍不住原地屈伸了一下膝盖,动作流畅,毫无滞涩!
神迹!这绝对是神迹!
张云雷抬头,望向端坐在玉白琴台前、指尖还残留着一点冰晶般光泽的沈卿昭,眼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震撼、感激和后怕。
“举手之劳。”沈卿昭却平静地收回手,仿佛只是拂去了一片灰尘,眸光清泠依旧,毫无波澜。她伸出两根手指夹起那枚沉玉盏,将里面残余的、散发着冰蓝光泽的澄澈液体随意地倒入旁边的寒玉池中,点点光华如同星辉般融入碧水。
元宝看得心痛无比,爪子挠了挠地面:“主人!那可是元宝我辛辛苦苦选的……”
“聒噪。”沈卿昭目光淡淡一扫,元宝立刻闭嘴,委屈巴巴地缩回爪子。
“沈姑娘,”张云雷站起身,深深一揖,语气真诚而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今日救命之恩、疗伤之恩,张云雷……没齿难忘!”
他看着沈卿昭那张清冷得不似凡俗的面容,鼓足勇气道:“您……救了我两次,两次我都不知道如何报答。但我保证,今天误闯此地,我出去后绝不会向任何人提起一个字!如有违背,天打雷劈!”他举手发誓,神情坚定。
沈卿昭静静地看着他几秒,那张万年冰封般的绝美脸庞上,线条似乎……极其极其细微地柔和了那么一丝丝?如同冰层上掠过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微风。但也只是一瞬,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她并未回应他的誓言,只是移开了目光,看向一直围在她脚边眼巴巴望着空茶盏的元宝,声音如同落雪:“元宝,送他出去。走‘西戊’位。”
张云雷:“……啊?”西戊位是啥?完全听不懂。
元宝却像听到了特赦令,精神抖擞:“得令!主人放心!保证把这烫手……咳,麻烦安全送走,一根头发丝儿都不掉!”它立刻转向张云雷,又恢复了几分神兽大爷的倨傲,小爪子一抬,尾巴一甩,“小子,跟我来!别磨蹭!再踩坏花草,我就真把你当花肥了!”它率先朝着回廊另一边、一个被某种垂挂着银白色铃铛般小花的藤蔓覆盖着的角门走去。
张云雷最后看了沈卿昭一眼。她已不再看向这边,指尖不知何时捻起一枚冰蓝色的雪魄莲瓣,低垂着眼睫,眸光幽深如潭,身影在寒玉池氤氲的白雾中显得格外孤高寂静。
他深吸一口气,那清冽的空气带着沁人心脾的冰玉茶香和草木芬芳。
“多谢。”对着那孤寂的背影,他又轻声说了一遍,才转身,跟着那只蹦蹦跳跳引路的金色毛团,走向未知的“西戊位”。
在踏出角门前最后那一刹,他分明听到元宝小声嘀咕了一句,不知是对着藤蔓上挂着的一个、形似小巧宫灯、通体泛着柔和微光的半透明果实说的,还是在自言自语:
“这冰魄灵枢闹得可真不是时候……主人刚才强压寒煞又动用本源寒气点茶疗伤,这损耗……”
本源寒气?损耗?
张云雷的脚步微微一顿,心口像被什么东西轻轻刺了一下。他下意识地回头望去。
寒玉池畔,那孤清的身影依旧在。琴台,碧水,冰莲,霜雾缭绕,而她独坐其间,仿佛与这片仙灵之境融为了一体,又似游离于尘世之外最寂寥的孤云。
寒潭依旧,清辉渐冷。唯余那缕为他疗伤所凝的、未曾散尽的纯净草木暖意,悄然缭绕在他的心脉之间,也留下了一抹无声的、微暖的印记。
冰封的世界,似乎终于为闯入的光亮,裂开了第一道细微的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