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广德楼

从那扇被爬满银白铃兰花的角门跨出，张云雷只觉得眼前光影猛地一错，熟悉的胡同气息混合着夏末雨后残留的潮湿闷热瞬间涌来。身后的巷子安静依旧，那扇普通的黑色木门紧闭着，门框角落甚至还沾着斑驳的苔藓，仿佛刚刚那场光怪陆离的仙境之旅，只是一场源于腿伤昏沉的奇幻梦境。

只有指尖残留的那一缕若有似无的冰玉草木香，和右腿膝盖深处传来的、前所未有的、如同被温泉彻底洗涤过的松弛与温暖感，在真切地提醒着他：那一切都是真的。聆泉境是真的，那棵四季同开的花树是真的，那只话痨臭屁却神通广大的神兽元宝是真的，而那位能抚琴定寒煞、点茶化玄针救他于伤损之危的沈卿昭……更是真真切切的存在。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又用力蹬了蹬那条仿佛焕然新生的右腿，心湖深处依旧被巨大的震撼和难以言喻的感激所占据。她最后看向元宝时那句低不可闻的“损耗”，像一根无形的针，轻轻刺在他心头。

日子还得继续。

张云雷没有再跟任何人提及那离奇的误闯事件，包括杨九郎。他只是更加小心翼翼地呵护着那条刚被“仙家手段”调理过的腿，走路都轻快了不少，连杨九郎都啧啧称奇，说那老先生的药方效果真能逆天。而张云雷只是笑笑，将口袋里的平安扣攥得更紧了些。

然而，命运的轨迹，一旦交织，便再难彻底分隔。

几天后，广德楼后台的午后，照例是演出前最繁忙也最带点松散劲儿的时候。天已经没前段时间那么闷了，但后台人多，空气依然有点燥。

沈卿昭的身影，如同滴入沸水的冰珠，再次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了这烟火缭绕的凡尘之中。依然是一身清冷素白的长衫，墨发松松束着，依旧是那种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能融入背景的姿态。她似乎是来找郭麒麟拿回之前他修好的什么古砚台还是拓片——师娘王惠痴迷字画收藏，常有需要修补保养的物件，不知从何时起，郭麒麟得知这位“仙女姐姐”有化腐朽为神奇的手艺，便自作主张地把一些棘手又珍贵的“小麻烦”偷偷找她处理。

郭麒麟正好被师父临时叫去拿东西，留下话说沈姑娘稍等。于是沈卿昭便静静地靠在一排挂着各种颜色大褂的衣架旁等待，垂着眼睫，如同水墨画里精心勾勒的一抹留白，自动隔绝了周遭的喧嚣。元宝百无聊赖地趴在她脚边，金色的毛脑袋搁在爪子上，偶尔抬起眼皮，极其拟人化地打个巨大的哈欠，对后台飘散的油烟气、汗味儿和劣质发胶味表现出十二万分的嫌弃。就在这等待的空档期，后台一角却爆发出一阵压抑不住的哀嚎。

“哎哟喂——疼死我了！要命了要命了！”烧饼捂着右边肩膀下方的背部，整个人蜷在化妆椅上，呲牙咧嘴，脸都皱成了一团苦瓜。他昨天跟一群师兄弟去踢了场野球，玩得太疯，回来肩膀下面就感觉不太对劲，睡了一夜更是变本加厉，一个像硬疙瘩似的肿块火辣辣地疼，疼得他脖子都不敢转，刚才想换大褂，胳膊抬到一半就差点背过气去。

“怎么了这是？”旁边正研究段子本的孟鹤堂闻声凑过来。

“我后头……这地儿……像长了个火疖子！疼得钻心！”烧饼疼得吸溜凉气，歪着脖子不敢动，“哥，你帮我看看，是不是又红又肿还烫手？”

孟鹤堂绕到他身后，扒开烧饼T恤领口一看：“嚯！是够大的！红通通一大片，中间发白，估计是个痈！快熟了！”他有点麻爪，“这玩意儿可得小心，弄破了更麻烦！赶紧让九郎开车送你去医院挂个号？”

“别啊！”烧饼哀嚎，“这眼看快开场了！去了医院没俩小时回不来！再说这点事去急诊？不够丢人的！”他疼得坐立不安，在椅子上扭来扭去，嘴里嘶嘶抽冷气。

动静闹得不小，后台不少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过来。张云雷刚从台上下来换大褂，也闻声望去。他看到烧饼那痛苦的表情和孟鹤堂比划的大片红肿，心里咯噔一下。这种背部的痈疽最是折磨人，火毒内蕴，又红又肿，疼起来半边身子都发僵，关键是硬憋着不行，等它自然成熟破脓，过程漫长又痛苦，万一处理不好还容易感染蔓延。烧饼现在这情况，演出肯定受影响。

就在众人围着烧饼七嘴八舌出主意（有人提议用蒜泥敷，有人建议用热毛巾捂），烧饼疼得直冒冷汗又不想耽误演出的档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