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席了!
气氛瞬间到达最高点!
“来来来!沈大夫!尝尝这个蟹黄狮子头!绝了!”
“师娘!给沈大夫多夹点!那个笋!嫩的!”
“郭老师,您也尝尝这块!九郎你筷子上有法术还是怎的?那么一大块肘子就下去了?”
“哎呀!栾队!我的肘子!”
“师父!您评评理!烧饼又把最后那块椒盐虾转走了!”
“张鹤伦!你那是第几块烤鸭了?!”
杯盘碰撞声、劝菜声、抢菜声、半真半假的叫嚷声、大笑声……声声入耳,扑面而来的热浪比后台更加猛烈!浓郁的饭菜香气混合着酱香酒气,形成一股极其浓厚、喧腾、属于“家”的烟火气流,仿佛无形的毯子要将每个置身其中的人裹住!
沈卿昭的背脊绷得如同一张弓弦。她面前的骨瓷小碗里,堆满了王惠、郭麒麟、甚至郭德纲亲手夹过来的菜品——清炖的淮山鸽汤、晶莹剔透的龙井虾仁、清炒时蔬、油亮软烂的红烧肉……每一道都精细考究,散发出凡间诱人的气息。
然而,那份过于浓厚、过于真实、带着强烈食欲和满足感的人间烟火味,却让她极不适应。她不自觉地微微侧过头,似乎想避开餐桌上那蒸腾的热气和过于热情的目光。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极小幅度地在筷子边缘划过,那精致的银质筷箸在她冷玉般的手指间,显得突兀又笨重。
王惠体贴地发现她的沉默,温声道:“沈姑娘,这些家常菜也不知道合不合你口味?要不尝尝这清炒野山菌?或者喝点汤?这汤温着,炖了一下午了。”她示意阿姨盛汤。
“嗯。”沈卿昭微微点头,算是回应。她拿起瓷勺,动作极其轻缓优雅地舀了一小勺乳白温润的清汤,凑到唇边。那动作一丝不苟,如同处理一件艺术品。
坐在她对面的张云雷,目光几乎不受控制地追逐着她的一举一动。看着她那与周遭格格不入的端凝姿势,看着她轻抿一口汤水时微微蹙起的眉心(是对过于浓重的油脂味的不适?),看着她碗中堆叠如山却几乎未曾动过的菜肴,心中那根弦莫名绷紧。他想说点什么,又不知该说什么,只能下意识端起酒杯灌了一口,掩饰那点无措。
“沈大夫!沈大夫!”郭麒麟突然兴奋地举着一个白瓷小碟子,里面放着两颗小小的、圆滚滚的东西,“炸汤圆!甜口的!我奶奶说吃了团团圆圆!您尝尝!”他眼睛亮晶晶的,带着少年人分享心爱之物的热忱,直接将那碟子越过大半张桌子递到了沈卿昭面前。动作不算雅观。
元宝瞬间警觉地抬起头,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呜呜声——凡人小崽!太冒失了!不知道主人喜洁吗?!
那碟子带着微热的油光和甜腻的香气,越过杯盘狼藉的热气区域,直直送到沈卿昭面前。那突兀的动作,那过于“热闹”的点心形态,仿佛打破了沈卿昭极力维持的、与喧嚣之间的无形屏壁。
就在所有人都觉得这位清冷的仙踪或许会露出不悦、或者直接拒绝时——
沈卿昭的动作凝滞了一下。她的目光落在那两颗小小圆圆、裹着芝麻糖粉的点心上,又缓缓抬起,迎上郭麒麟那双毫无心机、充满了分享快乐的明亮眼眸。整个喧闹的餐厅似乎在她眼中停顿了半秒。那眼底深处翻涌的或许不是被冒犯,而是一种……更深、更难以理解的……触动?
她伸出手。动作缓慢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自然,没有半分不悦或勉强。那只玉白、完美得不似凡物的手,拈起一颗小小的、在凡尘饮食中极为普通的炸汤圆。
在所有人屏住呼吸的注目下(包括张云雷),沈卿昭微微启唇,就着指尖,极轻极轻地咬了一小口。
温热的软糯糍皮在清冷的唇齿间化开,微甜的流心裹挟着油脂和芝麻糖粉的香气瞬间弥漫开。那滋味……是极致的凡俗,是纯粹的烟火,是她漫长岁月里从未真正体会过的、独属于“家”的温暖与甜腻。
细碎的芝麻糖粉不经意地沾了一点在她淡色的唇角,形成一个极其微小的、几乎可以忽略的“瑕疵”。
她的神色依旧清冷,但在那垂下的浓密睫羽之下,眼底深处翻涌的某些东西,似乎沉淀了。
元宝目瞪口呆地看着主人咽下了那一小口,甚至还极淡极淡地,不易察觉地,唇角似乎向上弯了一下?不是讽刺,而是一种……纯粹的、对滋味的反馈?元宝甩甩脑袋,怀疑自己狗眼花了!随即它猛地摇起了尾巴——管他的!主人吃了!那说明什么?说明它元宝也终于……机会来啦!!!
趁着王惠刚夹过菜、郭德纲举杯跟栾云平喝酒的空隙,元宝闪电般探出毛茸茸的脑袋,“嗷呜”一口咬住桌角边一块被王惠姐特别切给它、放在小碟子里没来得及吃的、油光锃亮的烤鸭脆皮!
吧唧吧唧!汁水四溅!
“死狗!你偷我的烤鸭!”杨九郎眼尖,立刻指着元宝“痛心疾首”地指控!引起一片更热烈的哄笑。
沈卿昭却仿佛没有听见这小小的喧哗。她的目光越过郭麒麟笑意满满的圆脸,越过笑得前仰后合的杨九郎,越过端着酒杯不知该敬谁的张云雷,最终落向客厅另一端巨大的落地窗外。
窗外庭院深深,花木摇曳,玫瑰园的暖灯次第亮起。夜色如同深蓝色的丝绒幕布,将园内喧闹的灯火映衬得格外温暖、明亮。
这份暖意,带着喧嚣、带着烟火气、带着无数她不习惯的亲密联结,如同无孔不入的潮水,穿透层层叠叠的岁月冰封,在她内心那座孤寂的雪山脚下,悄然汇聚成一条温润的小溪。
而这一切,都被远处阳台玻璃门旁、依靠着栏杆、手中酒杯微晃、目光却越过喧闹人群、默默看向这边的张云雷,尽数收在眼底。他看到那抹清绝的背影在玫瑰园温暖的灯影中,面对着满室笑闹人间烟火,依旧孤清,却似乎不再拒绝那份被强行拥抱的暖意。月光勾勒着她清冷的侧脸和唇角那点难以察觉的、微甜的“瑕疵”,如同冰雪初融时的第一道晶莹裂痕。
杨九郎不知何时凑到他身边,跟着他的目光看去,嘿嘿一笑,用手肘撞了撞他,压低声音调侃道:
“别瞅了!眼珠子都要掉人家碗里去了!”
张云雷脸一热,端着酒杯的手指紧了紧,猛回过神,低声反驳:
“你少胡说……”
声音却淹没在身后一片酒杯相碰、欢声笑语的喧腾海洋里。沈卿昭似有所感,纤长的眼睫微微颤动,却没有回头。但那道落在窗外的目光,此刻却如同被无形的引力牵引着,不自觉地微微侧过一丝角度,仿佛……想要映照身后某个方向?
月光清冷如霜,灯火炽烈温暖。
寒冰静立其间,暖流汹涌奔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