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酣畅淋漓的秋雨过后,北京城的天空被涤荡得格外澄澈明净。玫瑰园里被雨水滋润的草木仿佛吸足了精气神儿,舒展着青翠油亮的叶片,连那几丛王惠精心伺候的月季都绽出了水灵的花苞,空气里弥漫着泥土、草木和湿漉漉的石板混合的清新气息。
一辆半新不旧的吉普车顶着犹带水珠的天窗玻璃,稳稳当当驶进玫瑰园侧门那条蜿蜒的石子路,绕过爬满藤萝的影壁墙,停在了内院小停车场上。驾驶座车门推开,于谦裹着他那件标志性的暗色夹克衫,叼着个小烟斗,慢悠悠地下了车,手里还提溜着个油光锃亮的细竹蝈蝈笼子,里面两只通体碧绿的大肚儿蝈蝈正随着他的脚步一晃一晃地振翅嘶鸣。
他熟门熟路地往主楼走,目光先扫过晾衣架上还在滴水的几件大褂,又瞥见角落水池边正撅着屁股、哼哧哼哧刷着一只小香炉、被溅得满身水花的小岳岳,嘴角习惯性地弯起一丝怡然自得的笑。没走几步,便迎头撞见了正端着一盆清水泼向草坪的王惠。
“哟,弟妹!”于谦乐呵呵打招呼,摘下嘴里的烟斗,“这刚下完雨,您就忙上了?”
王惠放下水盆,擦了擦手,笑着迎上来:“谦儿哥来啦!今天没遛马?”她眼神亮亮地压低声音,朝着偏院荷塘的方向努了努嘴,“前院太闹腾,沈姑娘在你园子里看莲花呢。老郭让我拿点去年冬腌的腊梅茶过去,估摸你也稀罕那口,正好一块儿捎去?”
“嚯!贵客啊!”于谦眼睛一亮,搓了搓夹克袖子,脸上笑意更深,带着点“知音难觅”的意味,“那敢情好!我那园子今天可算是沾了仙气儿了!走着!”
绕过几道回廊,喧嚣渐渐被抛在身后。越靠近谦大爷那片自留地,空气里弥漫的烟火俗气便被另一种更为天然野趣的气息取代——是草叶上残留的雨滴混合着塘泥的微腥气,是远处几声马儿悠闲的响鼻,是池水微澜荡起的水波粼粼声,还有……隐隐的莲花清冷香气。
尚未踏进那月洞门,一阵极其清冽悠远、混合着某种难以言喻寒意的香气便已随风拂面而来。
院子里。几株垂柳新抽的嫩枝随风摇曳,池畔新设的观景平台上铺满了青石板,早已收拾得干净利落。一方古朴的石桌,两把略显粗拙却打磨光滑的靠背藤椅,随意对置。桌上放着棋盘残局,一套深紫砂的茶具,旁边还放着一碟新炒的焦香南瓜子。
池面上波光浮动。几丛刚刚抽出花苞、粉白相间的荷花亭亭玉立,雨水冲洗过的叶片碧绿欲滴,滚动着晶莹的水珠。那独特的清冷莲香便是从它们身上散发。
沈卿昭就站在池畔的木质小码头上。
素衣依旧,广袖垂落。墨色长发松松系起,几缕垂落肩头。今日并未穿那件暖茸茸的羊绒大衣,一件烟青色的薄绸长衫被池水微风拂动,在午后的暖阳下晕染出流动的浅碧光泽。背影在池水莲影映衬下,孤清挺拔得如同池中一枝初露尖角、不染凡尘的新荷。
她的目光并未聚焦在某片具体的莲叶或花苞上,更像是在凝视着整片池水深处某种无形的流动气韵——那是雨水洗刷后万物勃发的蓬勃生机,与池水深处沉淀的水脉灵气交融所形成的独特场域。
元宝并未规规矩矩守在主人脚边。它正撅着屁股,脑袋探出码头边缘,乌溜溜的眼睛死死盯住水面。一只极其肥硕、背甲油亮如同深黑墨玉的大乌龟(于谦最爱养的品种),正极其缓慢地划动着四肢,在澄澈的池水中不疾不徐地巡游。水面倒映出元宝虎视眈眈的狗脸,和被扭曲的乌龟身影。元宝的爪子扒拉在湿漉漉的木板上,喉咙里发出极其轻微的、克制又难耐的咕噜声,小尾巴焦躁地在身后扫来扫去——想扑!又怕弄湿了毛被主人嫌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