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清照跟着杨过出了院子,靴底碾碎的银杏叶在脚下发出细碎的声响。
她摸了摸袖中硌着腕骨的蜡丸,那是方才喷酒时趁机从赵敏侍女发间顺来的密信,此刻正随着她的步频一下下撞着脉搏——该是时候摊牌了。
三日后卯时,柳清照站在王府账房门口,手里攥着王保保亲笔批的"准查"木牌。
门房老仆弓着背掀起棉帘,霉味混着墨香扑面而来。
她低头跨过门槛时,余光瞥见廊下闪过一道月白裙角——是赵敏,正倚着朱漆柱看她,唇角勾着笑,像看一只自己放进笼子的雀儿。
"林公子当真要查?"王保保的声音从账房里传来,他正坐在檀木案后拨算盘,铜珠碰撞声脆得刺耳,"我这粮草调度可不像话本,没什么精彩故事。"
柳清照把木牌往案上一磕:"王将军不是说'理财如治军,当明秋毫'么?"她抽出最上面一本账册,封皮染着茶渍,"再说了,前日郡主还夸我'心细如发',您总不能打自家妹妹的脸吧?"
王保保的算盘珠"咔"地卡住。
赵敏不知何时进了门,指尖抚过柳清照肩头:"哥哥,林公子一片赤诚,你便由他去。"她的指甲染着丹蔻,在柳清照后颈划出一道浅痕,"若是查不出什么......"尾音甜得发腻,"林公子可要陪我去西市挑头面。"
柳清照垂眸翻开账册,睫毛遮住眼底的冷意。
她早算准王保保会顾忌赵敏的面子——这位元军统帅虽狠,却极疼这个郡主妹妹。
指尖掠过墨迹未干的数字,突然顿住:"每月十五运西域的药材?"她指着"羌活三百斤""防风两百斤"的条目,"这数量够给整个汴京城的百姓治病了,王将军的军营,莫不是要开医馆?"
王保保的手扣住算盘边缘:"边疆苦寒,多备药材是常理。"
"常理?"柳清照"唰"地翻到下一本,"上月十五是人参四百斤,前月十五是鹿茸两百斤——这些金贵药材,连太医院都未必舍得这么用。"她的指尖停在收货人栏,"更怪的是,这'黑莲'二字......"她抬眼看向赵敏,"郡主可听过?"
赵敏的笑意淡了。
柳清照注意到她耳坠微晃——这是她紧张时的习惯动作。
前世看《倚天》时,灭绝师太曾说过"黑莲教"是魔教分支,专做见不得光的买卖。
此刻账册上的墨迹晕开,像朵狰狞的黑莲。
"许是笔误。"赵敏伸手要合账册,却被柳清照按住。
"笔误?"她扯出袖中半块染血的绢帕,"前日我在郡主侍女房里捡到这个,"绢帕展开,上面绣着半朵黑莲,"和账册上的印记,倒有七分像。"
王保保"腾"地站起来,腰间玉佩撞在桌角发出脆响。
赵敏的丹蔻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林公子好手段,连我身边人的东西都能顺走。"她突然笑起来,"既是哥哥允了,你便查个够——只是莫要累着。"
柳清照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把账册翻得"哗哗"响。
直到暮色漫进窗棂,她才在最底层的旧账里翻出关键——所有"药材"的运输路线,都绕开了宋军关卡,直抵蒙古大营。
深夜的西角门落了锁,柳清照蹲在墙根,听着巡夜兵丁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她摸出怀里的竹哨吹了声短音,墙头上立即垂下根绳索。
待她攀上墙时,兵丁的灯笼光正好扫过墙根——方才她用石子引开了巡逻犬,又在墙下铺了层松针消音。
枯井边的老槐树上系着条红绸,那是与杨过约好的暗号。
柳清照刚走近,井沿便伸出只手,将她拽了进去。
井底有堆篝火,杨过正用树枝拨弄炭块,玄铁剑横在膝头,映得他眉目如刀:"查到什么?"
柳清照从衣襟里摸出卷成小拇指粗的布帛,展开是张微型地图:"这不是布防图,是六大派掌门的行踪。
赵敏打算重阳宫设伏,一网打尽。"
杨过的树枝"啪"地断成两截:"我这就去通知郭伯伯!"
"不行。"柳清照按住他要起身的手,"从汴京到襄阳,沿路都是元军眼线。"她指了指地图上画红圈的重阳宫,"得让他们自己暴露——比如......"她凑近篝火,眼底映着跳动的火光,"放出假消息,说你归顺了。"
杨过挑眉:"归顺?"
"赵敏想招降你不是一天两天了。"柳清照从怀里摸出张皱巴巴的纸,是前日在赵敏书房瞥见的密信草稿,"你若'归顺',她必然急着传递消息。
我们改几个字......"她用炭块在纸上涂涂画画,"把'归顺'改成'刺杀',接头地点......"她在地图上点了点武当后山断崖,"这里三面是崖,只有一条小路,六大派的人若去埋伏......"
杨过突然笑了:"你这脑子,比我那雕儿啄松果还精。"他伸手揉她发顶,被她拍开:"别乱摸,我还扮着男装呢。"
次日晌午,柳清照晃进郡主阁。
赵敏正对着妆匣描眉,见他进来,唇角又勾起那抹笑:"林公子查了三日账,可查出什么?"
"查出郡主爱捉弄人。"柳清照往软榻上一瘫,"不过我倒有个主意——杨昭烈那脾气,硬来肯定不成。
不如放消息说我说服他归顺,他若真来,我们趁机拿下;若不来......"他指了指窗外,"江湖人最恨背信弃义,他名声就臭了。"
赵敏的眉笔顿在半空,丹蔻在镜面上划出道红痕。
她突然笑出声:"林公子当真是我的军师。"她召来侍女:"去把前日拟的招降信取来。"
柳清照盯着侍女离去的背影,手指悄悄扣住袖中细针。
待信笺摆在案上时,他借着倒茶的动作,针尾轻轻一挑,封口的蜜蜡便落进茶盏。
信纸展开的瞬间,他迅速扫过内容,袖中早备好的伪信已压在掌心——"杨过愿刺杀六大派掌门以表忠心,重阳夜于武当后山断崖接头"。
"郡主看这样如何?"他把伪信推过去,"杨昭烈最恨被人算计,若真见了这信......"
赵敏接过信,眼尾微挑:"妙。"她唤来亲卫:"即刻用飞鸽传书漠北。"
柳清照望着信鸽振翅而去,转身时撞翻了案上的《论语》注疏。
他弯腰去捡,趁机将抄好的账册副本塞进书脊夹层——这是用米汤写的密信,遇水便显,待交给张三丰时......
"林公子?"赵敏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没事。"柳清照直起腰,把书拍了拍,"方才手滑。"
深夜,柳清照的房间突然亮起火把。
鹤笔翁踹开房门,玄铁爪掐住他的脖子:"小杂种,老子早看你不顺眼!"他翻箱倒柜,最后从《论语》里抽出那张副本,"果然是奸细!"
王保保的靴跟敲在青石板上,声音冷得像刀:"带下去审。"
"且慢。"赵敏接过那本《论语》,指尖划过书脊的夹层,突然笑了,"哥哥,这是陷阱。"她翻开书,内页右下角有个极小的墨点——那是柳清照故意留下的标记,"林昭早料到会被搜,故意留破绽。"她抬眼看向鹤笔翁,"你且说说,为何私自搜查?"
鹤笔翁的脸涨得紫红:"末将......末将是为王府着想!"
"为王府着想?"赵敏把书往他怀里一丢,"方才元军截获密信,署名正是你,说要把布防图卖给宋军。"她的声音甜得发腻,"哥哥,你说该怎么办?"
王保保的刀"呛"地出鞘:"关入大牢,待我查明再处置!"
鹤笔翁被拖走时,骂声穿透雨幕:"是那小杂种害我!
郡主明鉴......"
赵敏站在牢外,望着雨中跪地的老者,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她转身看向空荡的回廊,月光被乌云遮住,只余风卷着落叶打旋。"林昭......"她喃喃自语,"你究竟是谁?"
此时,柳清照正坐在书房里,就着烛火誊抄最后一份情报。
他嗑了颗瓜子,把纸页塞进信筒,系在神雕腿上:"飞吧,去南方。"神雕振翅而起,掠过屋檐时,爪间信筒闪了闪——里面写着:"运往西域的'药材',实则是火药。"
窗外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音:"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柳清照伸了个懒腰,忽然听见院外传来脚步声。
他吹灭蜡烛,就着月光看见影壁上晃过的身影——是赵敏的侍女,捧着个红漆木匣。
"林公子,"侍女的声音隔着窗棂传来,"郡主说,明日议事厅设座,请您去......"
柳清照摸着下巴笑了。
他知道,那木匣里,该是块刻着"王府参议"的令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