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女捧着红漆木匣的手在窗棂外晃了晃，柳清照隔着糊着米纸的窗户都能看见匣盖上那层薄金漆——赵敏连送块令牌都要讲究排面，倒像怕人不知道她在拉拢谁。
"林公子？"侍女又唤了声，指节轻叩窗沿。
柳清照把瓜子壳往茶盏里一弹，慢条斯理起身。
门闩"咔嗒"一声开时，他瞥见侍女耳后新点的朱砂痣，正随着呼吸微微颤动——这是赵敏身边最得用的碧桃，连主子饮茶要加三勺糖霜都记得，此刻却连端匣子的手腕都绷得笔直，显然昨夜鹤笔翁的事让整个王府都绷着根弦。
"有劳碧桃姑娘。"他接过木匣，指尖在匣沿一蹭，便摸到了暗扣。
掀开的刹那，檀香混着新刻的木漆味窜出来，青铜令牌躺在锦缎上，"王府参议"四个篆字还带着刀锋的毛刺。
他垂眼时睫毛轻颤，像在看什么稀罕物，实则余光早扫过碧桃的鞋尖——那绣着并蒂莲的缎面鞋正往廊下挪了半步，分明是要等他表态。
"郡主厚爱，林某惶恐。"他捧起令牌，作势要往腰间系，却在碧桃松气的瞬间抬眼笑，"只是这参议之位，总该有点实权才好？"
碧桃的喉结动了动，像是要说话，又生生咽了回去。
柳清照瞧着有趣——赵敏调教出来的丫头，连慌张都要藏在规矩里。
他也不逼，随手把令牌塞进袖中："明日议事厅，劳烦替我回郡主一声，林某定当准时。"
碧桃福身退下时，裙角扫过阶前青苔。
柳清照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垂花门外，这才低头盯着掌心的令牌。
青铜凉得刺骨，却抵不过他心底翻涌的热——三个月前她女扮男装混进书院抄话本时，可没想到能摸到元军的火药命脉。"终于让我进来了。"他对着空气喃喃，尾音被穿堂风卷走，只余下窗外竹影摇晃。
次日卯时三刻，议事厅的门轴刚吱呀作响，柳清照的青衫便扫过门槛。
檀香熏得人发闷，他一眼便看见首座上的赵敏——月白褙子绣着金线缠枝莲，腕间翡翠镯碰在案几上，"叮"的一声脆响。
"林公子来得早。"赵敏抬手指了指左下首的空位，"从今日起，这位置便是你的。"
柳清照拱手谢恩，坐定的瞬间瞥见案上叠着的密档。
最上面那份封皮泛着油光，他只扫了眼标题便心跳漏了半拍——《西域火器试爆记录》，字迹是王保保的亲兵专有的瘦金体，右下角还用朱笔批注："黑莲三号配方，爆力提升七成"。
"林公子可知，为何选你做参议？"赵敏托着茶盏，茶烟模糊了她的眉眼。
柳清照垂眸："郡主看重的，不过是林某的'市井智慧'。"
"错。"赵敏轻笑，"我看重的，是你能把鹤笔翁那条老狗耍得团团转。"她指尖叩了叩密档，"这些，便当是给你的见面礼。"
柳清照翻开密档的手稳得像是在翻话本，可指甲早掐进掌心——第三页的火药配比表上，硝石比例比寻常军用火器多了两成，怪不得能炸穿三层城墙。
他翻页时故意让纸角卷起，趁赵敏不注意扫过最后一行批注："每月十五，驼队押送"。
"谢郡主信任。"他合上密档，抬头时笑得纯良，"只是这文书繁杂，林某今夜怕是要挑灯了。"
"该的。"赵敏的目光在他脸上绕了一圈，"若有难处，尽管来找我。"
夜漏至三更，柳清照的书房还亮着灯。
他把密档摊在案上，往茶盏里倒了半盏冷茶，沾着茶水抹在账册边缘——米汤写的密信遇水显形，暗黄的纸页上渐渐浮出字迹："终南山北麓废弃铁矿，黑莲旧部接应"。
"黑莲教？"他低声重复，突然想起前日灭绝师太来书院讲经时提过，"当年明教分支，专研火器，后来被六大门派剿了，老巢在终南山北麓..."话音未落，案下的青砖突然"咔"地一响——他踩中了机关！
整个人顺着地道往下坠时，柳清照本能地去抓桌角，却只扯下半幅帷幔。
落地时膝盖撞在青石板上，疼得他倒抽冷气，抬头便见墙边堆着整整齐齐的木箱，每个箱子上都贴着"西域贡品"的封条。
"碰运气不如碰胆子。"他搓了搓发疼的膝盖，摸出怀里的火折子。
火苗窜起的刹那，他看清了箱身的标签——"黑莲三号火药，防潮密封"。
油布下的黑色颗粒泛着幽光，他伸手捻了点，指尖立刻沾了层细粉——这比普通火药细腻三倍，怪不得试爆记录里说能炸穿城墙。
"嗒、嗒、嗒"的脚步声突然从地道深处传来。
柳清照心跳到了喉咙口，火折子"啪"地灭了。
他扯下外袍，顺着通风口扔了出去，又缩身挤进两个木箱的缝隙里。
霉味混着火药味呛得他想咳嗽，他死死咬着衣袖，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近。
"王将军，地道里没人。"是个亲兵的声音。
"废物！"王保保的靴跟碾过青石板，"那林昭鬼精得很，若真让他发现这些..."他的声音突然低下去，"黑莲三号要是泄露，别说灭宋，连大都都得抖三抖！"
柳清照屏住呼吸，感觉有冷汗顺着后颈往下淌。
直到脚步声完全消失，他才从箱缝里钻出来，偷偷刮了点火药残渣藏进袖中。
地道顶上的机关还在漏光，他攀着墙缝爬上去时，月光正落在书案上——密档好好摊着，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次日清晨，柳清照借"巡视粮仓"的名义出了王府。
城外枯井旁，神雕正蹲在老槐树上，见他过来便扑棱着翅膀飞下。
他摸出预先准备的蜡丸，塞进雕足的铜环里，低声道："终南山北麓铁矿，火药存量足够炸平半个武当。"
神雕振翅而起时，一片烧焦的纸屑从他袖中滑落。
他弯腰去捡，却见纸屑边缘还沾着点黑色粉末——正好拿回去让书院里的老学究用石磨碾碎，看看成分。
这边柳清照刚转身，王府里的赵敏正翻着他昨夜交的"财政优化建议"。
她翻到第三页时突然顿住，指尖停在"硝石提纯宜用冷滤法"几个字上。"冷滤法"是元军火器营的秘传之术，连她都只在父帅的军报里见过一次。
"碧桃。"她合上卷宗，声音轻得像片羽毛，"去查，林昭最近可曾接触过炼丹房的人。"
窗外细雨纷飞，屋檐上一道黑影闪过——杨过裹着蓑衣，已在那里守了整夜。
他望着柳清照远去的背影，指节捏得发白，直到雨幕模糊了视线，才摸出怀里的短刀，在砖缝里刻下一道印记。
傍晚时分，柳清照刚跨进府门，碧桃便捧着个绣着并蒂莲的荷包迎上来："林公子，郡主说前日多有冒犯..."
他接过荷包时，指尖触到里面硬邦邦的东西——是块玉牌？
还是...他抬眼看向碧桃，却见那丫头垂着眼，只把附笺往他手里一塞便退了。
月光下，笺纸上的小楷秀雅工整："前日多有冒犯，明日戌时，望公子移驾后园小宴。"
柳清照捏着笺纸笑了，把荷包往腰间一系。
夜风卷起他的衣摆，露出袖中半片烧焦的纸屑——有些事，该摊开来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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