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末，天元山。
寒风卷着细雪，簌簌落在青竹苑的屋檐上。颜百黎推开窗，呵出的白气在冷空中凝成薄雾。她低头抚了抚身上崭新的雪色裘衣——这是昨日师父让钟茉送来的，说是岁末贺礼。
裘衣以千年雪狐皮毛制成，领口绣着暗银色的霜纹，内衬却缝了层暖融融的火蚕丝，穿在身上如坠云端，连万载寒冰般的清霜峰风雪都侵不透。
“长命，好看吗？”她转了个圈，袖口荡起一片雪浪般的弧度。
白京蛇从她腕间探出头，赤瞳眨了眨，突然“嗖”地窜上她肩头，用脑袋蹭了蹭她脸颊——这是它表示赞美的最高礼仪。
院外传来钟茉带笑的声音：“小百黎！掌门师叔唤我们去万神峰祭祖啦！”
万神峰，香火缭绕。
天元山历代飞升前辈的神像林立峰巅，每座都以灵玉雕成，面容栩栩如生。月娥一改往日慵懒姿态，紫衣庄重，手持三炷通天神香，领着众人依次祭拜。
“这是开山祖师玄霄天尊。”她指向最中央的持剑神像，“旁边是第二代掌门青霖仙君……”
颜百黎跟着众人行礼，余光却瞥见独孤恒芜站在最外围，目光始终望向峰后某处。他今日难得束了玉冠，白衣外罩了件墨蓝大氅，整个人如一幅淡墨勾勒的雪景图。
祭礼将毕时，他突然走到颜百黎身侧：“随我来。”
钟茉冲她挤挤眼睛，殷悦则偷偷往她手里塞了把安神香。莫妍雨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冰蓝色的眸子微微闪动。
万神峰后山，荒径积雪。
越往深处走，香火气越淡。待穿过一片枯木林，眼前豁然开朗——
一座孤零零的女仙像立在悬崖边。
那神像与峰前那些截然不同，通体以青玉雕就，衣袂翩跹似要乘风而去。女子眉目如画，唇角噙着温柔笑意，左手托着轮新月，右手却持柄断剑。像前石碑简简单单刻着四个字：
司月·洛昙
“这是……”颜百黎呼吸一滞。
独孤恒芜站在三步之外，雪花落在他长睫上，又很快融化。
“家母。”
他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这场雪。从袖中取出三支通体冰蓝的香，指尖一捻便无火自燃。烟气不是寻常的袅袅直上，而是如星河般缠绕着神像流转。
颜百黎连忙也点燃殷悦给的安神香，却见那蓝烟突然分出一缕，温柔地裹住她的香火，两股烟气交融，竟在半空凝成一朵昙花形状。
独孤恒芜眸光微动：“……她喜欢你。”
雪下得更大了。
颜百黎鼓起勇气问：“师祖她…是月神吗？”
“半神。”独孤恒芜凝视着神像，他顿了顿，“也是…剑修。”
这句话像把钥匙，突然打开尘封的往事。
雪落无声。
颜百黎望着独孤恒芜的侧脸，他眉目依旧清冷，却仿佛覆着一层比清霜峰更寒的冰。
“师父……”她轻唤一声，却不知该说什么。
独孤恒芜抬手拂去神像肩头的积雪，动作轻柔得不像话：“走吧。”
“等等！”颜百黎突然拽住他的袖子，“师祖的香……还没燃尽。”
那缕蓝烟凝成的昙花仍在空中浮动，隐约有清冷的月辉流转。独孤恒芜驻足，沉默地望着那缕烟，仿佛透过它看见了什么遥远的往事。
长命从颜百黎领口钻出，赤瞳倒映着蓝烟，忽然“嘶”地吐了吐信子。
“我们一族出生便是半神之躯……”独孤恒芜终于开口，声音轻得几乎被风雪淹没，“修炼速度是常人的数百倍。”
“骨血可肉白骨，魂魄能补天道。”他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玉佩，“五岁那年，域外魔修联手布阵……”
一阵狂风突然卷过山崖，吹散了那朵昙花状的烟。独孤恒芜的话戛然而止，薄唇抿成一条直线。
颜百黎突然想起《仙界异闻录》里的记载——
【乾元历三百二十七年，■■一族尽殁，天哭三日，血月凌空。】
她曾以为那只是传说。
“师父……”她嗓子发紧，袖中的手微微发抖，“是您……”
“走。”独孤恒芜转身，大氅在风雪中翻卷如墨云，“他们该等急了。”
回程路上，沉默如铁。
颜百黎踩着师父在雪地里留下的脚印，每一步都小心翼翼。方才那番话像块烧红的炭，烫得她心口发疼。
难怪师父总是一身寒气……
难怪他十二岁就自断情丝……
“砰！”
她撞上一堵“冰墙”——独孤恒芜不知何时停下了脚步。
“看路。”他皱眉，却伸手扶住踉跄的徒弟。
颜百黎突然发现，师父的手比往日更冷，像是握着一块千年寒冰。她鬼使神差地双手合拢，将他冰凉的手指包在掌心：“师父，我、我帮您暖暖……”
独孤恒芜僵住了。
少女的手心柔软温暖，带着鲜活的生命力。他本该立刻抽离，却莫名停滞了一瞬。
长命突然从颜百黎衣领里窜出来，“啪嗒”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蛇身僵硬地扭了扭，又飞快钻回主人袖中——太羞了，蛇都没眼看！
这动静惊醒了独孤恒芜，他迅速抽回手：“……胡闹。”
可颜百黎分明看见，师父耳尖红了。不是被冻的，是那种鲜活的血色，像雪地里突然开出朵红梅。
万神峰前，众人已等候多时。
“哟~”钟茉紫衣翩跹，笑得意味深长，“我们小百黎眼睛怎么红了？”
殷悦凑过来塞给她一瓶丹药：“清心丸，管用！”
莫妍雨冷冷扫了眼独孤恒芜：“你欺负她？”
“没有！”颜百黎急忙摆手，“是、是风雪迷了眼……”
月娥倚在步辇上轻笑：“祭礼已成，都回吧。”她指尖一挑，颜百黎怀里的安神香突然飞回殷悦手中，“这‘牵魂香’用不上喽。”
颜百黎一怔——难怪烟气会交融！
独孤恒芜眸光骤冷：“师父。”
“哎呀，小孩子家家的，总得推一把嘛~”月娥袖中飞出几道传音符，“明日岁宴，谁也不许缺席！”
是夜，青竹苑。
颜百黎翻来覆去睡不着，索性披衣起身。窗外雪已停了，月光如水，将雪地照得莹莹发亮。
她轻手轻脚推开门，却见院中石桌上放着一盏冰灯——
灯芯是朵盛放的昙花，花瓣薄如蝉翼，通体晶莹剔透。月光透过冰雕，在地上投出细碎的光斑，恍若星河倾泻。
灯旁压着张字条：
【岁安。】
落款是凌厉如剑的字迹，却比平日柔和三分。
长命从她袖中探出头，赤瞳映着冰灯，忽然用尾巴尖在雪地上划拉出歪歪扭扭的线条——是个笑脸。
颜百黎将字条贴在心口，望着清霜峰顶的方向，轻轻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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