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霄殿内,寒气骤起。
独孤恒芜单膝跪地,指节死死扣住心口,白衣上迅速凝结出蛛网般的冰霜。他的呼吸化作白雾,睫毛、发梢顷刻覆上细雪,整个人如同一尊正在冰封的雕像。
“师父!”颜百黎下意识扑过去,却被一股刺骨寒气逼退。
月娥紫袖一挥,结界瞬间笼罩整座大殿:“所有弟子退出凌霄殿!”
钟茉反应最快,一把拽住颜百黎的胳膊:“小百黎,我们先出去——”
“我不走!”颜百黎挣扎着,眼睁睁看着几位长老围住独孤恒芜,琉璃净指尖绽出百花灵光,却被反震得后退半步。
莫妍雨直接冻住了颜百黎的鞋底:“别添乱。”
殿外风雪呼啸。
颜百黎跪坐在台阶上,百福伞歪倒在一边,伞面上“岁岁伴君”的金字正在一点点黯淡。长命从她袖中钻出,焦急地用脑袋蹭她冰凉的手指。
“别怕...”祁欢将建木枝插在她身旁,柔和的土灵力形成暖障,“师兄十二岁自斩情丝时就种下隐患,每五年反噬一次,只是没想到今年提前了。”
殷悦往她手里塞了颗赤红丹药:“凤凰火炼的护心丹,等会儿...”
“为什么没人告诉我?”颜百黎声音发抖,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夜莺颂抱着剑靠在廊柱上,难得没有毒舌:“告诉你有什么用?上次反噬他把自己关在冰窟里三个月,连师父都近不了身。”
“可是——”
殿内突然传来“咔嚓”一声裂响,众人悚然回头。透过结界,隐约可见独孤恒芜周身炸开无数冰棱,月娥的紫气与琉璃净的花光正在艰难压制。
钟茉突然按住颜百黎的肩膀:“听风吟告诉我,他在喊你的名字。”
殿内,寒气渐散。
独孤恒芜缓缓睁开眼,眸中似有霜雪消融,又迅速归于平静。他站起身,拂去衣袖上的冰晶,神色淡漠如初,仿佛方才的剧痛从未发生过。
“师兄?”钟茉试探性地唤了一声。
独孤恒芜微微颔首,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在颜百黎身上——
那眼神,陌生得令人心颤。
颜百黎下意识上前一步:“师父......”
“嗯。”他淡淡应了一声,声音清冷无波,“回去吧。”
说罢,转身便走,白衣拂过殿门,没有一丝留恋。
殿内一片死寂。
颜百黎站在原地,指尖发冷。她忽然想起百福伞上那句“岁岁伴君”,如今看来,竟像是个笑话。
“掌门师祖......”她声音微哑,“师父他......怎么了?”
月娥轻叹一声,指尖凝聚一缕银光,化作冰晶悬浮于空:“自断情丝,修的是忘情。每经历一次反噬,情感便淡一分。”
冰晶中浮现出独孤恒芜的身影——十二岁那年,他跪在雪地里,亲手斩断情丝;十七岁时,第一次反噬,他独自在冰窟中忍受了三个月;而今日,他的眼中已几乎看不到任何波动。
“等到七情尽散,六欲皆空,便是他登仙之日。”月娥收起冰晶,语气复杂,“我真是越来越看不明白这孩子了。”
清霜峰顶,雪落无声。
颜百黎站在独孤恒芜闭关的洞府前,指尖轻触石门上的霜纹。寒气顺着指尖蔓延,她却浑然不觉,只是望着那道紧闭的石门,眼中泪水凝结成冰。
“师父......”她轻声呢喃,声音散在风雪里。
长命从她领口钻出,赤瞳映着雪光,轻轻蹭了蹭她的下巴。
身后传来脚步声,琉璃净撑着一把青竹伞走来,伞面落满细雪。
“百黎。”她柔声唤道,“回去吧。”
颜百黎没有回头,只是低声问:“娘亲,成仙......真的是师父想要的吗?”
琉璃净沉默片刻,将伞倾向女儿:“你心里已有答案,不是吗?”
三日后,剑阁。
颜百黎跪坐在蒲团上,面前摊开着《天元山志》。书页停在记载“司月一族”的那一章——
【司月血脉,天生仙骨,然情劫难渡。历代族长或陨于情劫,或斩情绝欲,终成大道。】
她指尖抚过那行字迹,忽然想起师父教她练剑时,曾说过:“剑道无情,人有情。”
那时的他,眼中尚有温度。
“在想什么?”
清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颜百黎猛地回头,只见独孤恒芜不知何时站在剑架旁,白衣如雪,眉目如画,却仿佛隔着一层看不见的冰墙。
“师父!”她慌忙起身,书册“啪”地掉在地上。
独孤恒芜弯腰拾起,目光扫过书页,神色未变:“司月亡族的事,不必深究。”
颜百黎攥紧衣袖:“可弟子想知道......师父为何要断情丝?”
殿内一时寂静。
窗外雪落竹梢,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适合。”他淡淡道,转身欲走。
“那日伞上的‘岁岁伴君’呢?”颜百黎突然问道,声音发颤,“也是......适合吗?”
独孤恒芜脚步一顿。
良久,他轻声道:“忘了。”
两个字,轻如雪落,重若千钧。
颜百黎眼中的光一点点黯下去。
当夜,青竹苑。
颜百黎抱着膝盖坐在窗前,长命盘在她肩头,时不时用尾巴扫过她的脸颊,像是在安慰她。
“小百黎。”钟茉的声音突然从窗外传来,“给你带了好东西~”
她翻窗而入,手里拎着个酒坛,脸上带着狡黠的笑:“‘醉千年’,掌门私藏,我偷了半坛。”
颜百黎勉强笑了笑:“钟师叔,我......”
“别说话,先喝。”钟茉给她倒了满满一碗,“你师父的事,我告诉你。”
酒液入喉,辛辣中带着回甘。颜百黎呛得咳嗽,却听钟茉低声道:“当年师兄拜入山门时,曾问掌门师叔——”
“若不成仙,可能护想护之人?”
“掌门答:不能。”
钟茉仰头饮尽碗中酒:“那时他刚满八岁,身后是司月一族三百亡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