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囡囡!囡囡你怎么样?” 母亲带着哭腔的声音将沈槐从虚脱的边缘拉回一丝。父亲和张伯手忙脚乱地想把她扶起来。她浑身软得没有一丝力气,只能任由他们摆布,视线却死死黏在怀中的骨灰盒上。
那盒子冰冷依旧,沉甸甸地压着她的臂弯,像一块来自地狱的寒冰。但此刻,除了那股深入骨髓的死气和内部那股狂暴力量的余波震荡,她似乎还“感觉”到了别的东西。一丝极其微弱、如同风中残烛的悲鸣,一丝缠绕不去的怨念残留,以及……一种深沉的、令人窒息的疲惫和解脱感。
那是江烬。是他在生命尽头,灵魂被撕裂、被扭曲、被这该死的诅咒和“无面”共同折磨后,残留的最后一点意识碎片。这感知让她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呼吸都变得困难。愧疚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残留的恨意本能。
“没……没事……” 她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声音嘶哑得厉害,“张伯……谢谢您……您先回去吧。” 她只想尽快打发走外人。
张伯如蒙大赦,连声应着,逃也似的离开了沈家,仿佛多待一秒都会被那盒子里的不祥沾染。门关上的瞬间,家里的气氛降到了冰点。父母看着她,嘴唇哆嗦着,想问什么,却被她怀中那个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盒子和她惨白如纸的脸色堵了回去。恐惧如同实质的烟雾,在小小的客厅里弥漫。
骨灰盒被暂时放在了客厅的茶几上。它像一个邪恶的焦点,吸走了所有的光线和生气。父母坐在沙发上,身体僵硬,眼神空洞而恐惧,时不时瞟向那个盒子,又触电般地移开。
沈槐借口去洗脸,几乎是逃离了客厅令人窒息的气氛。她拧开水龙头,冰冷的水流冲刷着手腕,试图让混乱的大脑清醒一些。她抬起头,看向洗手台上方的镜子。
镜子里映出一张脸:年轻,却憔悴得吓人,脸色惨白如纸,嘴唇没有一丝血色,湿漉漉的头发贴在额角,眼神空洞,布满了红血丝和尚未褪去的惊悸。那是她,沈槐。
她盯着镜中的自己,试图找回一点真实感,试图压下灵魂深处那烙印的恨意本能和汹涌而来的悲伤愧疚。然而,就在她精神稍稍松懈的瞬间——
镜中的影像,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扭曲了一下**。
沈槐的心脏猛地一跳,瞳孔骤然收缩。她以为自己眼花了,是精神冲击后的幻觉。
不!
变化开始了。
镜中那张属于她的脸,**五官的线条开始模糊、融化**。像是高温下的蜡像,眉眼的轮廓、鼻梁的弧度、嘴唇的形状……都在以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方式溶解、重组!惨白的底色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毫无生气的、属于死者的青灰色。
**眉骨变高、变硬**,显出一种陌生的男性棱角。
**鼻梁的线条更加挺直、冷硬**,像刀削斧劈。
**下颌的轮廓变得方正、锋利**,完全失去了少女的柔和。
最恐怖的是那双眼睛!
镜中“沈槐”原本空洞放大的瞳孔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双**狭长的、眼角微微上挑的眸子**。那眸子里没有任何属于人类的情感——没有痛苦,没有悲伤,没有愤怒,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粘稠的黑暗**。像两口通往虚无的深井,井底沉淀着无尽的怨毒和一种……令人作呕的、餍足的饥渴。
这张脸……这张脸!
尽管覆盖着死尸般的青灰,尽管那双眼睛邪恶得如同深渊……但沈槐认得!
那是江烬的脸!是前世祭坛上那个被锁链捆绑、被血咒烙印、嘶吼着诅咒她的少年的脸!是这一世她恨了十八年、刚刚死去的隔壁男人的脸!
它此刻,正清晰地、完整地覆盖在镜中她的影像上!
镜中的“江烬”——或者说,顶着江烬面孔的“东西”——那青灰色的、毫无血色的唇角,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向上扯动。
那不是微笑。
那是一种肌肉被强行牵拉形成的、极端扭曲的弧度。嘴角咧开,露出森白的牙齿,然而牙龈却是一种诡异的、腐烂般的暗紫色。整个表情僵硬得如同劣质的提线木偶,却又透出一种活物般的、令人头皮发麻的恶意和……嘲弄。
一个声音,直接在沈槐的颅腔深处、在她的灵魂最深处震荡回响!冰冷、滑腻,带着一种非人的、金属摩擦般的嘶哑质感,每一个音节都像是裹挟着剧毒的冰渣,狠狠刮擦着她的意识。更可怕的是,那声音似乎在模仿江烬的声线,却扭曲得充满恶意:
> “看啊……沈槐……”(声音带着冰冷的戏谑)
> “这就是你‘爱’的代价……永恒的诅咒……”(模仿着江烬可能的控诉)
> “他的恨……焚烧着我……更焚烧着他自己……多么……痛苦……”(声音里充满了幸灾乐祸)
> “你亲手……铸造的牢笼……困住了他……也困住了你……”(指责,试图引发她的愧疚)
> “现在……他死了……‘恨’的牢笼……碎了……”(声音里带着一种贪婪的兴奋)
> “轮到你了……沈槐……成为我新的……完美的……‘存在’……”(“存在”二字咬得极重,充满渴望)
> “接受吧……这是你……应得的……解脱……也是他的……解脱……”(充满蛊惑,利用她对江烬的愧疚)
“成为……容器……”“无面”的低语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住沈槐的心脏。巨大的恐惧瞬间将她吞没,比骨灰盒的冰冷更甚,那是灵魂被拖向深渊的绝望。她不要变成那种东西!不要成为“无面”的躯壳!江烬……江烬承受了那样的痛苦……难道就是为了让她步上后尘?这该死的诅咒!这该死的“无面”!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几乎要将她的意识彻底淹没。就在这意识即将崩溃的边缘,就在那镜中邪物冰冷贪婪的注视下,一个源自灵魂最深处、来自前世巫女沈槐守护执念和那被烙印的“恨意程序”的本能,像一道撕裂黑暗的闪电,猛地攫住了她!
不是思考,不是权衡。那是烙印在血脉里、被前世以生命和诅咒刻下的最后一道防御机制,是守护者面对破笼之兽时唯一的、也是最终的手段!而此刻,这份爆发的力量,混杂了更多的东西:对“无面”的极端恐惧,对自身命运的愤怒,对江烬遭遇的悲痛,以及对这该死诅咒的憎恨!
她的身体猛地绷紧,如同被无形的弓弦拉满。她几乎是扑回客厅,一把抓起茶几上冰冷的骨灰盒!盒子的冰冷刺痛了她的掌心,却奇异地带来一丝诡异的刺激。她死死抱住这个连接着江烬最后痕迹的盒子,仿佛它是最后的武器,最后的锚点。
喉咙深处,不受控制地痉挛起来。一股灼热的气息,混合着血腥味、冰冷的恨意、无边的愤怒和巨大的悲痛,猛地冲上喉头。灵魂深处那烙印的“恨意程序”被这极端情绪彻底点燃!
她的嘴唇,在镜中那张属于江烬的、正咧开诡异笑容的青灰面孔的注视下,艰难地、却用尽生命所有的力量翕动起来。每一个字都像是从滚烫的熔岩中淬炼出来,带着灼烧灵魂的力量,带着足以撕裂时空的怨毒,狠狠地砸向镜中的邪物,也砸向这令人窒息的命运:
“我——恨——!!!”
她恨谁?恨“无面”?恨这诅咒?恨自己?恨江烬?那一刻,连她自己也无法完全分辨。但这爆发的、混乱却强烈到极致的负面能量,如同失控的洪流,**意外地再次猛烈冲刷过骨灰盒**!
嗡!
怀中的骨灰盒猛地一震!这一次,震动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剧烈!
一股微弱却极其尖锐、带着古老蛮横诅咒气息的暗红色光芒,骤然从盒盖那道细微的裂痕中迸射出来!光芒一闪即逝,快得如同错觉,但其中蕴含的力量却无比真实——那是骨灰盒中残留的、与“恨意枷锁”同源的巫女力量!如同沉眠的火山被这饱含复杂恨意的宣言瞬间惊醒!
喀啦啦——!
紧接着,盒子内部传来一连串更加密集、更加清晰的碎裂声!像是无数细小的琉璃、或者某种更脆弱的东西(残留的封印结构、江烬最后的灵性碎片?),正在这突如其来的力量冲击下纷纷崩解!
镜子里,那张属于江烬的青灰面孔上,那凝固的、充满恶意的诡异笑容,瞬间僵住了!
如同精美的瓷器被瞬间冻结。
那双深不见底、翻涌着纯粹恶意的眼睛,瞳孔猛地收缩成了针尖大小!无边的黑暗被一种猝不及防的、强烈的惊愕和一丝……难以置信的震怒所取代!那眼神里仿佛在无声地咆哮:怎么可能?!枷锁已因宿主死亡而崩解!她灵魂中的恨意程序应该混乱了!为何这残存的力量还能被引动?!
它死死地盯着沈槐,那眼神不再是单纯的贪婪和嘲弄,而是第一次染上了冰冷的愤怒和一丝……极其隐晦的忌惮。
暗红的光芒熄灭。骨灰盒在她怀中停止了震动,只余下木头本身的冰冷死气,沉甸甸地压着她的臂弯。那密集的碎裂声也消失了,留下一种令人心悸的死寂。
沈槐浑身虚脱,大口喘着粗气,冷汗顺着额角滑落,手臂因用力过度而剧烈颤抖。她低头看向骨灰盒,目光落在盒盖边缘——那道原本细微的裂痕,此刻如同贪婪的黑色蜈蚣,**明显扩大、延伸了**,边缘的木茬狰狞地翻起。
她再次抬起头,看向镜子。
镜中,她自己的脸回来了。苍白、憔悴、布满汗水和惊悸,眼神涣散,嘴唇因为刚刚那句耗尽全力的嘶吼而微微颤抖。劫后余生的感觉如此虚幻。
然而,在镜子的深处,在那片尚未完全褪去的、属于江烬形象的阴影里,那双充满怨毒和贪婪的黑暗之眼,依旧死死地、无声地锁定着她。那眼神冰冷刺骨,充满了被阻挠的狂怒和更加深沉的、势在必得的贪婪。
茶几上的骨灰盒,那道扩大的裂痕像一张无声狞笑的嘴,散发着更浓的铁锈与腐朽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