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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她想再看清楚时,穆恩的目光已经恢复了如同暖阳般的平静温和,专注地落回向渊身上。
“这便是那孩子了?”穆恩轻声问道。
“是,正是小女暮雪唯一的骨血,向谕。”向渊的声音带着沉重与不易察觉的苦涩,他侧身让开一步,对着向谕沉声道,“谕儿,过来,叩见穆老前辈。”
向谕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又骤然松开。血液猛地冲上脸颊,让她苍白的双颊晕开一点浅淡而急促的嫣红。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松开一点攥得指节发白的手,小步小步地挪了过去。
她的目光低垂,只敢盯着老人那双磨损了边缘的旧布鞋鞋尖。双膝微屈,便欲跪下行叩拜大礼。
同样一股柔和却又无法抗拒的力量瞬间托住了她小小的身体。
“好孩子,起来,起来。史莱克只重实力,不兴这些虚礼。”穆恩的声音就在她头顶响起,温和得如同三月春风拂过新叶。
一只遍布沧桑与温和力量的苍老大手,极其自然地、动作轻柔地落在了她刚刚屈下准备着地的单薄肩膀上。
向谕身体一僵,那只手的温暖与她衣料的粗粝触感形成鲜明对比,更与记忆中那片冰冷血污的废墟画面格格不入。
一个属于六岁孩童埋藏心底最深处的委屈、恐惧、茫然和失去庇护的无措,在这份猝不及防且纯粹无比的温度触碰下,如同决堤洪水般轰然冲垮了那个冰冷麻木的自我囚笼。
“哇——!”
尖锐的、嘶哑的、仿佛要撕裂喉咙的哭声猛地迸发出来。压抑了太久太久的地狱景象终于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
她像一头受伤的小兽,被那只温暖大手带来的唯一一丝依靠感唤醒,不管不顾地扑上前去,小小的身体因为剧烈的抽泣而剧烈颤抖,泪水瞬间决堤,浸湿了穆恩那件洗得发白的灰布衣襟。
那是积攒了整整两个月的噩梦;
是父亲血污中的怒视;
是母亲无声的翕动;
是火光;
是恶鬼般的身影;
是无边无际的黑暗和冰冷;
终于在这一刻,找到了一个看似牢靠的港湾,爆发出来。
周围的喧嚣在哭声爆发的刹那似乎都静了一静。
几个路过的人诧异地望过来,但感受到穆恩身上那份无形的浩瀚与平静,又都下意识地收敛了目光,匆匆走过。
穆恩并未躲闪,任由小女孩温热的泪水浸透自己的衣襟。他那双包容万物的眼眸里,清晰地倒映出向谕小小的、颤抖的、被巨大悲痛吞噬的身影。
他那双历经百年沧桑、足以托举天穹的宽厚手掌,此刻只是轻缓而坚定地,一下、又一下,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和无声的慰藉,轻轻抚拍着她剧烈起伏的、瘦弱的后背。
没有安慰的话语,只是用最纯粹的力量与存在,包容着这颗小小的、破碎不堪的灵魂,无声地梳理着她紊乱如麻的魂力与濒临崩溃的精神。
那哭泣仿佛冲垮了她一直构筑的坚硬外壳,露出了底下更深层、更冰冷的岩石。
过了许久,也许只是一盏茶,又仿佛一个世纪那么长。剧烈的抽噎终于渐渐平息下来,变成了断续的、微弱的呜咽。
向谕抬起被泪水泡得红肿的眼睛,茫然地看着自己眼泪留下的深色湿迹在穆恩灰白的衣襟上慢慢洇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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