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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线渐渐适应。喧嚣的市声和庞大城门的压迫感再次回归。
然后,她才看清,站在几步之外的那个身影。
风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停了。
那位老人就安静地立在城门甬道侧畔的石板地上,身形并不高大,甚至有些佝偻,穿着一身洗得微微发白的灰色棉布长袍,须发皆白,在风中静静地飘散。
他的脸上沟壑纵横,看上去普通得就像任何一座城门前都可能倚靠着打盹的寻常老翁。
然而,当向谕的目光撞进那老人的双眼时,她的呼吸,彻底停滞了。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温和、平静、澄澈如同春日午后被阳光晒暖的湖面。
然而在那份深不见底的温和之下,隐隐流动着一种包容天地万物的浩瀚与光明,仿佛他站在哪里,哪里就是世界的中心与光源的源头。
所有的喧嚣、庞杂、混乱,在他身侧几尺之地,都奇异地沉淀下来,化作了一片令人心安的寂静海。
向谕只觉得一股难以形容的暖流从头顶轻柔地浇灌而下,瞬间淌遍四肢百骸。
这些时日一直缠绕在她骨髓深处的、几乎凝成冰壳的刺骨寒意,在这份温煦面前,第一次剧烈地摇颤起来,仿佛久冻的冰原被春日的第一缕暖风拂过。
僵硬麻木的身体里,迟钝的血液似乎也因此骤然变得汹涌了一些。
但伴随这股暖流同时升起的,是一种源自本能最深处、连她自己都无法清晰理解的惊惧,像是渺小的虫豸仰视庞然巨兽时源自基因的敬畏。
那温和表象之下蕴藏的力量,她无法理解,无法度量,只觉得深不可测,足以移山填海。
她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竟下意识地朝着身后高大的车厢方向,退了一小步。
这是离开暮光岭废墟后,她第一次在清醒状态下显露出如此明确的退缩。
怀中紧握着的【萤梦星轨】外壳被掌心的冷汗浸湿了些,那微弱的星芒在她指缝间急促地闪烁不定。
向渊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孙女这点微弱的动作。他此刻的姿态低到了一个令人惊讶的程度。
方才在车厢内那种北地大宗门掌舵人的威严与冷峻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甚至微微弓下了那永远挺直的脊背,步履沉重而肃穆地走到那灰衣老人面前三步远处,双手抱拳,躬身行了一个极深、极恭敬的古礼。
“向渊,拜见穆老。”
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发自内心的崇敬与激动。
灰袍老人——穆恩,脸上浮现出温和得几乎能融化万载玄冰的笑意。他微微抬手,一股无形的柔力便托住了向渊欲拜下的身体,自然得如同拂过一阵微风。
“不必多礼。故人托付,老朽自当尽力。况且,多年不见,你这小子,还是这般重规矩。” 他的目光在向渊鬓角染上的霜白上停留了一瞬,声音柔和,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喟叹。
他又将目光投向向渊身后。
那一瞬间,向谕觉得自己全身的骨头都被这温和的目光看得轻轻一颤。
那老人深邃如海的眼眸深处,仿佛闪过了一丝讶异?
一丝了然?
甚至一丝淡淡的,难以形容的悲伤?
那眼神太快,快得向谕几乎以为只是自己的幻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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