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教我

清晨的闹铃像一把冰冷的锥子，刺破了348宿舍里尚未消散的、粘稠的暧昧空气。袁一琦猛地从乱七八糟的梦境中惊醒，心脏还在不规律地怦怦直跳。梦里全是滴水的发梢、薄荷的冷香，还有那双平静无波却让她无所遁形的眼睛。她烦躁地抓了抓自己睡得翘起的头发，偷偷瞥了一眼上铺。

白锦俞已经坐起身，正背对着她整理床铺。晨光透过窗帘缝隙，勾勒出她挺直的脊背和流畅的肩线，动作依旧是一贯的利落精准，仿佛昨夜那个在黑暗中陷入困惑的人只是袁一琦的幻觉。

袁一琦松了口气，又莫名有些失落。她甩甩头，试图把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甩开。训练！现在最重要的是训练！她给自己打气，一个鲤鱼打挺（虽然腰酸背痛让她动作变形）下了床。

然而，当两人沉默地洗漱、换好训练服，一前一后走出宿舍门时，袁一琦发现，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走廊里，她下意识地落后白锦俞半步。目光不受控制地落在对方随着步伐微微摆动的黑色马尾上，落在训练服领口上方那一小截白皙的后颈上。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上面，皮肤细腻得仿佛能看到细小的绒毛。袁一琦的喉咙莫名有些发干，脚步也慢了下来。

白锦俞似乎察觉到她的落后，脚步顿了一下，没有回头，只是侧了侧脸，清冷的声音传来：“跟上。”

两个字，像一盆冷水浇在袁一琦有些发飘的脑袋上，也浇灭了她心里那点刚刚冒头的、旖旎的泡泡。她赶紧小跑两步跟上，心里暗骂自己没出息。

舞蹈室里，马老师的毒舌依旧火力全开。袁一琦收敛心神，强迫自己专注于动作，但眼神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镜子里的白锦俞。

今天的白锦俞，似乎…也有些不同。

她的动作依旧精准如机器，但袁一琦敏锐地捕捉到，当马老师要求做出“甜蜜”、“羞涩”的表情时，白锦俞那万年冰封的脸上，不再是完全的僵硬或空白。她的眉头会几不可察地微微蹙起，嘴唇抿紧的线条似乎带着一丝…困扰？像是在努力解构一种完全陌生的情绪密码。虽然最终呈现的效果可能依旧被马老师吐槽为“面瘫2.0版本”，但袁一琦就是觉得，那冰层之下，有什么东西在笨拙地、小心翼翼地尝试着破土而出。

“停！袁一琦！你眼珠子长白锦俞身上了？跳双人舞呢？”马老师一记眼刀精准地甩过来，毫不留情。

袁一琦的脸“唰”地一下红透，赶紧收回视线，低头盯着地板，恨不得找个缝钻进去。她能感觉到旁边投来一道平静的目光，带着探究的意味，让她脸上烧得更厉害。

休息哨响。袁一琦像被赦免一样，抓起水瓶就想往角落冲。

“袁一琦。”白锦俞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袁一琦身体一僵，慢吞吞地转过身，眼神闪烁，不敢直视：“…干嘛？”

白锦俞没说话，只是朝她们惯常加练的角落抬了抬下巴，然后率先走了过去。袁一琦愣了一下，随即心里涌起一股莫名的雀跃（虽然她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被叫去加练还会雀跃），赶紧跟了上去。

角落里，气氛微妙。

袁一琦努力回想着马老师刚才指出的问题，心不在焉地练习着。眼角余光却总是不受控制地瞟向旁边的人。白锦俞没有立刻开始练习，而是对着镜子，似乎在尝试调整自己的表情。她微微扯动嘴角，弧度僵硬；试着弯起眼睛，眼神却依旧清冷。那笨拙而认真的样子，像一只试图理解人类微笑指令的精密机器人，带着一种奇异的反差萌。

袁一琦看得有点呆，忘了动作。

“你刚才，”白锦俞忽然转过头，目光直接落在袁一琦脸上，带着惯有的探究，“为什么看我？”

袁一琦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血液仿佛都冲上了头顶。“我…我没有！”她下意识地反驳，声音因为心虚而拔高，脸也涨得通红。

白锦俞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那眼神平静无波，却仿佛带着洞察一切的力量，让袁一琦的谎言无所遁形。她感觉自己像被钉在聚光灯下的小丑，手足无措。

“我…我就是…”袁一琦的声音低了下去，眼神慌乱地四处游移，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我就是…看你表情做得不对！想…想提醒你来着！”她急中生智，找到了一个看似合理的借口。

“哦？”白锦俞的眉梢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似乎对这个答案并不完全相信，但也没有拆穿。她往前走了半步，距离瞬间拉近，几乎能感受到对方身上运动后散发的热气。

袁一琦呼吸一窒，下意识地想后退，脚却像被钉在原地。

“那，”白锦俞的声音不高，带着一种奇特的专注，“你教教我。”

“啊？”袁一琦彻底懵了，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

“你教教我，”白锦俞重复了一遍，目光直视着她，眼神清澈得没有一丝杂质，“怎么‘笑’。”

空气仿佛凝固了。袁一琦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张脸，清冷、专注，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认真。心跳声在耳边轰鸣，震得她耳膜发疼。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那句“你教教我”在反复回响。

鬼使神差地，袁一琦伸出了手。指尖带着微微的颤抖，轻轻地、试探性地，触碰到了白锦俞的嘴角。那触感微凉，皮肤细腻。

白锦俞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长长的睫毛如蝶翼般快速颤动了一下，却没有躲开。

袁一琦的指尖像被烫到，又像被磁石吸住。她小心翼翼地、极其缓慢地，将白锦俞的唇角向上推起一个微小的弧度。

“像…这样…”袁一琦的声音干涩发紧，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她的目光紧紧锁住被自己指尖触碰的那一小片肌肤，看着那僵硬的嘴角在自己手下被勉强塑造成一个微笑的雏形。这感觉太奇怪了，也太…亲密了。她能清晰地感觉到白锦俞温热的呼吸拂过自己的手指，能闻到对方身上和自己同源的、却更加清冽的薄荷气息。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角落里只剩下两人交错的、有些急促的呼吸声。

突然，不远处传来队友的说话声和脚步声。

袁一琦像受惊的兔子，猛地收回手，指尖残留的触感如同烙印般滚烫。她慌乱地后退一步，拉开距离，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破胸膛，脸颊红得能滴出血来。她不敢再看白锦俞，目光死死地盯着地板。

白锦俞站在原地，唇角被推起的弧度随着袁一琦手指的撤离而迅速消失，恢复成平直的线条。但她的目光却依旧停留在袁一琦通红的侧脸上，眼神深处那层薄冰似乎裂开了更大的缝隙，一种更加清晰、更加陌生的情绪——混杂着困惑、探究，还有一丝被那滚烫指尖触碰后留下的、挥之不去的异样感——在她冰封的眼底缓缓流淌。

脚步声近了。

袁一琦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抓起水瓶猛灌了几口冷水，试图压下脸上的热度。

白锦俞则若无其事地转过身，重新面对镜子，仿佛刚才那短暂而惊心动魄的触碰从未发生。只是镜中映出的她，指尖无意识地、轻轻拂过自己刚才被袁一琦触碰过的唇角，动作快得如同错觉。

冰与火在无人注视的角落悄然交融，留下滚烫的印记和无声的涟漪。暧昧的种子，在指尖触碰的瞬间，终于破开了坚硬的冻土，悄然萌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