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井里比想象中深。
沈惊鸿抓着藤蔓往下滑,脚下不知踩到什么,发出碎裂声响。
井底积着薄冰,寒气顺着鞋底往上钻,冻得她牙尖都在打颤。
"太子殿下藏得可真深。"
水红色的身影突然从井下暗格钻出来,如雪手里的匕首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沈贵人也要一起躲进来吗?"
沈惊鸿摸到井壁凹陷处藏着的毒针。
这是她让青黛提前备好的后手,没想到会用在这种时候。
井下狭小的空间里,两人呼吸相闻,如雪发间的红梅香气混着血腥气,甜腻得让人作呕。
"那鞋是你的。"
沈惊鸿盯着她沾满血污的裙角,绣鞋边缘还挂着半截虎符穗子,"虎符也是你偷的。"
如雪突然笑出声,匕首尖端挑起沈惊鸿的下巴。
"贵人就是聪明,"她俯身贴近,声音压得极低,"可你知道太子为什么藏在这里吗?"匕首猛地往下一划,划破沈惊鸿颈间轻纱,堪堪停在那些青紫掐痕上,"因为十年前杀李都头的,根本不是皇后。"
暗格里突然传出声响。
沈惊鸿借着月光看清如雪身后的景象——狭窄的暗格中堆满干草,太子蜷缩在最里面,玄色袍角被血浸透,右手死死按着流血的左臂。
他的侧脸在阴影里显得格外苍白,喉结滚动着却发不出声音。
"殿下当年亲手砍下李都头的手指,"如雪的匕首又逼近半寸,沈惊鸿能感觉到冰凉的金属贴着皮肤,"就为了让他交出吞没的三百两官银。
那些银子......"她突然凑近太子耳边,声音像毒蛇吐信,"都用来给您买通关节,爬上太子之位了吧?"
太子的肩膀剧烈颤抖起来。
沈惊鸿这才注意到他左手始终藏在袖中,此刻突然攥住如雪持匕首的手腕,力道之大让指节泛白。
"闭嘴。"他的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
如雪反手用刀柄砸向他受伤的左臂。
太子闷哼一声倒在干草堆里,袖管渗出的鲜血瞬间染红一片枯草。"十年前您许诺我,只要帮您保守秘密,就废了沈惊鸿立我为后,"她踩着太子的手背狠狠碾动,"可现在呢?虎符都交到她手里了!"
沈惊鸿突然想起方才太子塞进掌心的虎符,断裂处确实刻着个"雪"字。
当时只当是太子故弄玄虚,此刻听着如雪的嘶吼,后颈的汗毛全都竖了起来。
暗格突然传来石板松动的声响。三个人同时转头,看见青黛浑身是血地从密道爬进来,怀里紧紧抱着个鎏金托盘。
"小姐快走!"她刚把托盘推过来就瘫倒在地,后腰插着支熟悉的羽箭,箭尾缠着水红绫子,"他们往这边来了......"
鎏金托盘上躺着两半虎符。沈惊鸿的指尖刚触到冰凉的金属,如雪的匕首已经刺到眼前。
她侧身翻滚时撞翻了暗格木架,药罐瓷瓶碎了一地,浓烈的艾草味混着血腥气扑面而来。
"把虎符给我!"如雪扑过来撕扯她的衣襟,发间金钗掉在地上,滚到太子手边。
太子突然抓起金钗刺向如雪脚踝。她惨叫着摔倒,匕首脱手而出,正扎进青黛旁边的土墙里。趁着这个空档,沈惊鸿抓起托盘上的两半虎符用力一合——严丝合缝。
暗格外传来整齐的脚步声。
沈惊鸿突然明白青黛那句"他们往这边来了"是什么意思,后腰抵住的石门正在震动,显然有人在外面试图破门而入。
"这是调虎离山。"
太子挣扎着爬起来,从暗格角落拖出个油布包,里面竟是身禁军服,"他们真正的目标是太和殿。"
他扯下自己的玄色外袍递给沈惊鸿,指尖碰到她颈间红痕时突然瑟缩了一下,"换上这个,从密道走。"
沈惊鸿没接那件沾血的袍子。
她蹲下身检查青黛的伤势,姑娘的手已经开始发凉,却还死死攥着她的袖口。
"小姐......别信他......"青黛的血沫子溅在她手背上,"如雪说的......都是真的......"
石门突然被撞开条缝隙。火光从外面照进来,映出禁军统领李崇那张熟悉的脸——皇后的亲哥哥,十年前负责"追查"官银失窃案的人。
太子突然将沈惊鸿拽进暗格里最深的角落,用身体挡住她。
"李统领深夜带人闯冷宫,是想谋反吗?"他扯掉染血的袖管,露出上臂狰狞的刀伤,"还是要找本宫聊聊十年前那些事?"
李崇的目光扫过地上昏迷的如雪,又落在太子渗血的伤口上。
"殿下说笑了。"他挥挥手让士兵守住石门,自己提着刀慢慢走近,"末将只是追查失窃的虎符。"刀锋挑起地上那半枚沾血的虎符,"现在人赃俱获,还请殿下跟末将走一趟。"
沈惊鸿突然注意到李崇靴底沾着的不是雪,而是黄土——京郊收容所附近特有的黏土。
她想起今早让青黛去查的李都头,心口骤然缩紧。
"我跟你们走。"
太子突然按住沈惊鸿的肩膀,在她耳边飞快地说,"密道出口在太和殿龙椅下,虎符必须送过去。"
他抓起地上的禁军服塞进她怀里,不等沈惊鸿反应就把她推进更深的暗格,"记住,什么都别信。"
石板落下的瞬间,沈惊鸿听见太子拔剑的声响。暗格里伸手不见五指,只有怀里衣物的血腥味提醒她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是真的。
她摸索着解开油布包,突然摸到块硬东西——是那对刻着"山无棱"的白玉手镯,断裂处缠着根红发绳,和如雪发间的那根一模一样。
不知爬了多久,前方终于透出微光。
沈惊鸿掀开伪装成香炉的出口时,正好看见太和殿的铜钟敲响五更天。
大殿空荡荡的,只有龙椅上方"正大光明"的匾额在晨雾中若隐若现。
她踩着冰冷的金砖走向龙椅,禁军服的靴子不合脚,好几次差点摔倒。
当手摸到龙椅底座的凹槽时,后颈突然传来刺痛。
"把虎符交出来。"
李崇的刀架在她脖子上,太子的玉佩在他腰间晃荡,沾染的血迹已经发黑。
沈惊鸿反手将虎符按进凹槽,机关转动的声响在空旷的大殿里格外清晰。
"李都头在收容所过得很好,"她盯着李崇逐渐扭曲的脸,"每天喝你送去的好酒,还跟人说要把当年的事写成话本,让全天下都知道太子是怎么吞了官银。"
刀锋突然收紧。沈惊鸿能感觉到血珠顺着脖颈往下流,滴在禁军服前襟。
"可惜他等不到了。"
李崇的声音像淬了毒,
"连皇后都自请废黜搬去冷宫,还有谁会信你这个空有头衔的太子妃?"
沈惊鸿突然笑出声,鲜血呛得她咳嗽起来。
"你以为皇后是自愿的?"她擦掉嘴角的血沫,"那个在凤仪宫墙根下埋了十年的账本,早被送到都察院了。"
远处传来甲胄碰撞声。
李崇脸色大变,举刀就要刺下。沈惊鸿侧身避开时,突然看见龙椅背后站着个人,水红袄裙沾满尘土,发间金钗歪歪斜斜——是本该被关在暗格里的如雪。
"将军快走!"如雪扑过来抱住李崇的腿,匕首深深扎进他后腰,"奴婢帮您拖延时间!"
李崇闷哼着倒下,临死前看着如雪的眼神充满震惊。
沈惊鸿趁机捡起地上的刀,剑锋直指如雪颤抖的肩膀。
"为什么?"她实在想不明白,这个女人前一刻还在为太子卖命,下一刻就能反手捅刀。
如雪突然跪坐在地,解开衣襟露出左臂。
那里纹着朵栩栩如生的雪莲花,正是绣在太子旧物上的那种。
"奴婢本是李都头的女儿,"她的声音突然变得苍老沙哑,"当年父亲被太子砍断手指,是皇后娘娘救了我们全家。"
沈惊鸿的刀差点脱手。
殿外传来整齐的脚步声,朝阳从门窗缝隙照进来,刚好照亮如雪脸上纵横的泪沟——她至少比看上去老十岁。
"皇后让奴婢接近太子,查清当年真相。"如雪从怀里掏出个油布包,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三十张银票,"这是那三百两官银的本金和利息,还有......"她从最底下抽出张泛黄的纸,"内务府当年的走水勘验记录,上面有刘总管的亲笔签名。"
脚步声越来越近。沈惊鸿突然想起什么,转身冲向龙椅底座的暗格。
当她掏出那对白玉手镯时,如雪的瞳孔骤然收缩。"这对镯子......"她的声音止不住颤抖,"原本有三只,皇后留了一只给自己......"
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太子站在晨光里,左臂缠着干净的白布条,玄色龙袍在风中微微拂动。
他身后跟着御林军统领,手里提着个黑布包裹,形状像极了颗人头。
"你都知道了?"太子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沈惊鸿举起那对断裂的手镯。
晨光下,三截玉镯的断面严丝合缝,内侧的血渍已经变成黑褐色。
"皇后把十年前的账都算清了,"她将玉镯放在龙椅扶手上,转身走向殿外,"我和殿下的账,也该清算了。"
太子突然抓住她的手腕。
他的掌心贴着她颈间未愈的伤痕,滚烫的温度透过薄薄的禁军服传过来。"惊鸿,"他的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委屈,"当年是我不对,可我......"
"三年之约。"
沈惊鸿打断他的话,挣开的手腕上留下五道红痕,和颈间的掐痕如出一辙,"殿下忘了?"她回头看了眼龙椅,那对断镯在晨光中闪着冷光,"待你登基,我自请废后。"
御林军统领突然单膝跪地。
黑布包裹滚落在地,露出刘总管惊恐的脸,嘴角还残留着未擦净的血沫。
"启禀殿下,"统领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皇后娘娘在冷宫......自缢了。"
太子的手猛地垂下。
沈惊鸿看见他袖管渗出的血染红了龙椅扶手,和那对白玉镯上的旧血迹融为一体。
远处传来宫女的尖声哭喊,有人发现了井底的暗格,有人找到了青黛逐渐冰冷的身体,还有人在冷宫墙角挖出排列整齐的三十坛白银——刚好三百两,每坛都贴着泛黄的封条。
沈惊鸿走出太和殿时,朝阳正缓缓升起。晨雾尚未散尽,御花园的红梅沾着露水,像极了昨夜溅在她襦裙上的血花。她突然想起青黛塞给她的那个鎏金托盘,夹层里藏着张纸条,上面是姑娘娟秀的字迹:"小姐,收容所的李都头上个月就去世了,死者青黛代之,勿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