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属通风管道发出细微的嗡鸣,地下基地的灯光在这个时段调成了暗红色。
江绪怜靠在休息区边缘的混凝土柱上,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敲膝盖。
小七趴在她脚边,硕大的头颅枕着前爪,猩红的眼睛半睁半闭。
远处的公共区域还亮着灯,夏豆和另外两个队员正在整理白天收集的样本。
他们偶尔会朝这边瞥一眼,又很快收回视线。
——这些人掌握的信息比她预想的多得多。
她垂眸思索着。
从墙上的地图标注到实验室里的设备,这支队伍显然对噬极兽和玛娜生态有着系统的研究。
如果能多接触...
"睡不着?"
白月魁的声音从侧面传来。
江绪怜抬眼,看到对方拎着两个粗糙的陶土杯子和一个深色玻璃瓶走过来。
银白的短发在暗光下泛着金属般的冷泽。
"不习惯睡。"江绪怜实话实说。
白月魁在她对面盘腿坐下,小七的耳朵动了动,但没有起身。
玻璃瓶的木塞被拔出时发出轻微的"啵"声,浓烈的酒香立刻弥漫开来。
"自酿的。"白月魁倒了两杯,"用废墟里找到的高粱。"
琥珀色的液体在杯中晃动。
江绪怜接过杯子时,手指刻意避开了杯沿。
这个细微的动作被白月魁收入眼底,但对方什么也没说。
"敬合作。"白月魁举杯。
江绪怜将杯子悬在唇前,轻轻一倾。
酒液滑入口中,带着辛辣和微苦。
对她变异过的身体来说,这跟喝水没什么区别,但她还是让液体在舌尖停留了片刻才咽下。
"怎么样?"
"够烈。"江绪怜中肯地评价。
白月魁轻笑一声,又给她添了半杯。
两人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通风系统的嗡鸣填补着空白。
"你的箭术,"白月魁突然开口,"不像是野路子。"
"有人教过。"江绪怜盯着杯中的酒。
"在灾难前?"
"嗯。"
白月魁若有所思地点头,又抿了一口酒。
江绪怜注意到她的左手无名指上有一道细长的疤痕,像是被什么利器划过。
"你弟弟..."白月魁斟酌着词句,"失踪多久了?"
"三年零四个月。"江绪怜的回答精确到月。
"照片上看他多大?十五?十六?"
"十六岁零七个月。"
白月魁的指尖在杯沿轻轻划过:"你很了解他。"
江绪怜没有立即回答。
她将杯子举到眼前,透过琥珀色的酒液看向头顶的暗红色灯光。
液体将光线折射成扭曲的波纹,像是某种记忆的投影。
"他是我带大的。"最终她只说了这么一句。
小七的尾巴轻轻拍打地面,发出沉闷的声响。
白月魁的目光落在藏獒身上:"它跟了你多久?"
"两年零九个月。"
"也是灾难后?"
"嗯。”
白月魁突然倾身向前,蓝眼睛直视着她:"江绪怜,你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
酒瓶的影子在地面上拉得很长。
江绪怜慢慢转动着手中的杯子,看着液体在杯壁上留下透明的痕迹。
"感染。"她平静地说,"变异。实验。"
六个字,概括了所有噩梦。
白月魁的表情没有变化,但江绪怜注意到她的瞳孔微微收缩了一下。
"所以没有生命源质。"
"嗯。"
"疼吗?"
这个简单的问题让江绪怜的手指停顿了一秒。
她抬起眼,对上白月魁的目光——那里没有怜悯,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理解。
"记不清了。"她实话实说,"痛觉神经损坏了大半。”
白月魁突然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喉结滚动了一下:"我见过类似的案例。"
"成功了吗?"
"死了。"白月魁的声音很轻,"所有。"
江绪怜将杯子放在地上,小七立刻凑过来嗅了嗅,又嫌弃地别开头。
这个动作莫名让气氛轻松了些。
"你运气不错。"白月魁说。
"或许吧。"
又是一阵沉默。
远处传来夏豆收拾器材的碰撞声,有人低声说了句什么,引发一阵克制的笑声。
"明天的任务,"白月魁换了个话题,"我们要去检查信号塔的次级节点,最近噬极兽的活动范围在扩大。"
"有异常?"
"猩漩的能量波动变了。"白月魁的手指在杯沿画着圈,"像是...在准备什么。"
江绪怜想起地图上那个被重点标记的红点。
她突然意识到,白月魁透露的信息比她表现出来的要多得多。
"我会守好制高点。"她说。
白月魁点点头,又给自己倒了杯酒。
这次她没有劝酒,只是独自啜饮着。
江绪怜注意到她喝酒时总是先抿一小口,让酒液在舌尖停留片刻才咽下。
"你失去过什么人。"江绪怜突然说。
这不是疑问句。
白月魁的动作顿了一下,酒杯在灯光下投下摇晃的阴影。
"父亲。"她最终承认道,"和半个研究团队。"
"因为噬极兽?"
"因为傲慢。"白月魁的声音突然变得锋利,"以为能控制不可控的东西。"
江绪怜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这一刻,白月魁身上那种游刃有余的冷静出现了细微的裂缝,露出下面锋利的伤痕。
"我弟弟..."江绪怜罕见地主动开口,"是在我面前消失的。"
她没有用"死"这个词。
白月魁敏锐地注意到了这个措辞。
"消失?"
"字面意思。"江绪怜的手指无意识地抚过颈间的吊坠,"前一秒还在,后一秒...空了。”
白月魁的眉头微微皱起:"空间折叠?量子态?"
"不知道。"江绪怜摇头,"我只知道他还活着。我能...感觉到。"
这句话说出口的瞬间,她就后悔了。
透露太多。
但白月魁并没有露出怀疑的神色,反而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玛娜生态确实会引发空间异常。"她喃喃道,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小七突然抬起头,耳朵转向走廊方向。
几秒钟后,夏豆的脚步声传来。
"白姐!"年轻的女孩在拐角处探头,"三号样本有反应了!"
白月魁立刻起身,酒杯被随手放在地上。
她看向江绪怜:"要来看看吗?"
江绪怜摇头:"明天任务前我需要休息。"
白月魁没有强求,只是简短地点点头就跟着夏豆离开了。
脚步声渐远后,小七用鼻子拱了拱她的手。
"我知道。"江绪怜低声说,"她在试探。"
但她不介意。
因为白月魁眼中有种东西她很熟悉——那是失去重要之人后,永远无法熄灭的执念。
她仰头将杯中剩余的酒一饮而尽,酒精对她无效,但那种灼烧感依然从喉咙蔓延到胃部。
就像记忆中的痛楚,即使神经已经坏死,灵魂仍会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