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的空气仿佛凝滞了,只剩下胥童粗重而紧张的呼吸声,以及江绪怜指尖无意识敲击桌面的细微声响。
她似乎在透过胥童,看向某个更深远、更麻烦的问题根源。
这种几乎要令人窒息的沉默,最终被一阵低沉而充满威胁的咕噜声打破。
小七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门口,它庞大的身躯几乎堵住了整个门框。
那双锐利的狗眼先是扫过坐在床边、衣衫略显不整、脸上还带着可疑红晕的胥童,然后又落在神色平静却明显在走神的主人身上。
动物的本能,尤其是这只被病毒强化过、智商极高的藏獒,瞬间对现场气氛做出了判断——这个两脚雄性对它重视的人造成了困扰。
胥童还沉浸在江绪怜那过于平静的反应所带来的巨大不安中,根本没注意到危险的临近。
直到一片阴影笼罩了他,带着野兽特有的、热烘烘的腥气。
他下意识地回头,正对上小七那张毛茸茸的大脸和龇出的森白利齿。
“呃……小七?早、早上好?”胥童试图挤出个笑容,声音发颤。
小七回应他的是一声从胸腔里发出的、极具警告意味的低吼。
下一秒,它猛地张开大嘴,精准地一口咬住了胥童的后衣领——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然后巨大的头颅猛地一甩!
“哇啊啊啊——!”
胥童只觉得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传来,整个人瞬间离地,天旋地转。
他甚至没来得及惊呼完整,就像一袋没什么重量的土豆,被小七轻松地从门口甩飞了出去,划过一道短暂的弧线,“噗通”一声摔在了门外的泥地上,溅起一小片尘土。
“咳!咳咳!”胥童被摔得七荤八素,眼冒金星,趴在地上半天没缓过气。
屋内的江绪怜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打断了思绪,她揉了揉太阳穴,看着空荡荡的门口和小七那得意洋洋甩动着的大尾巴,无奈地叹了口气。
小七踱步回来,用大脑袋讨好地蹭了蹭她的腿,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呼噜声,仿佛刚刚完成了一件多么了不起的壮举。
“多事。”江绪怜屈指弹了一下它的脑门,语气里却没什么真正的责备。
小七皮糙肉厚,毫不在意,继续蹭她。
她的注意力很快又回到了自身的问题上。
胥童的被扔出去只是个小插曲,她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厘清。
为什么?为什么仅仅是那种程度的亲密接触——对她而言甚至算不上多么情感澎湃——就会导致全身系统的瞬间宕机?
她走到房间角落的水盆边,用冷水扑了扑脸。
冰凉的触感让她更清醒了几分。
镜子里映出一张苍白的脸,黑发湿漉漉地贴在额角,眼神沉静却带着一丝罕见的困惑。
实验室……
一个模糊的念头浮现。她想起在那个暗无天日的丧尸世界,那个穿着白大褂的女人。
那个女人看她的眼神总是很复杂,混合着狂热、探究,还有一丝……令人不适的偏执占有欲。
是她主导了大部分的病毒注入和适应性实验。
江绪怜的手指无意识地抚过锁骨下方一处几乎看不见的细微针孔痕迹。
那个女人在她最后一次昏迷前,似乎在她耳边说过什么?
“……我的完美造物……谁也别想真正触碰……你会永远……属于这里……”
当时她只当是疯子的呓语。
但现在想来,难道那不仅仅是情感宣泄?
那个女人是否在她体内埋下了某种基于特定刺激的“锁”或“定时炸弹”?
比如,当检测到高度亲密的、非攻击性的外来接触时,会触发某种保护机制,强制系统紊乱或关闭,以防止“所有物”被“玷污”或“夺走”?
这个推测让江绪怜的眼神冷了下来。
如果真是这样,那那个女人真是到死都阴魂不散。
她闭上眼,尝试深入感知体内的病毒集群。
那些细微的、活跃的单元似乎比平时更“忙碌”一些。
它们仿佛在自发地回溯、分析、模拟昨晚接收到的那些陌生信号——皮肤的触压、温度的变化、唾液酶轻微的化学成分、急促呼吸带来的气流扰动……
它们不是在排斥,而是在学习。
一种全新的、未曾被录入数据库的交互模式。
对于追求进化与适应的病毒母体而言,这无疑是一个极其珍贵的研究样本。
昨晚的“死机”,或许更像是一个新硬件驱动突然插入旧系统时引发的短暂蓝屏,而非彻底的崩溃。
现在,“系统”正在后台疯狂加班,试图解析并兼容这个新驱动。
从这个角度看,昨晚的意外……或许并不完全是坏事。
至少它提前暴露了这个潜在的缺陷,并且提供了一个极其……嗯,“生动”的数据样本。
她的病毒正在尝试理解并适应这种人类的亲密举动,虽然过程有点惨烈(主要是对胥童而言)。
只要她能引导这个解析过程,甚至覆盖掉可能存在的底层指令,那么这个弊端就能转化为一种新的……适应性。
甚至可能成为她理解自身情感(如果还有的话)与病毒本能之间联系的一个契机。
想通了这一点,江绪怜的心情稍微轻松了一些。
她拿起毛巾擦干脸,决定将这个问题列入日常的研究项目,与寻找弟弟和进化病毒并列。
……
屋外,胥童好不容易才从地上爬起来,龇牙咧嘴地揉着被摔疼的胳膊和屁股,心里又是后怕又是委屈。
江姐没生气,但好像也没当回事,现在还被她的狗扔了出来……他垂头丧气地拍打着身上的泥土草屑,试图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
就在这时,两个身影从村落中心的方向走了过来。
是白月魁和山大。
白月魁依旧是一身利落的装扮,步伐沉稳,眼神锐利。
山大跟在她身后,嘴里叼着根草茎,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哟,胥童?这一大清早的,练地躺功呢?”山大率先看到他,咧开嘴调侃道。
胥童心里一咯噔,赶紧站直身体,手忙脚乱地整理自己皱巴巴、还沾着泥土的衣服,试图掩盖一切痕迹。
“没、没有!就是……不小心摔了一跤!”
白月魁的目光淡淡地扫过他。
她的观察力何其敏锐,几乎瞬间就捕捉到了所有细节:胥童明显刚起不久、没仔细打理过的头发,脖子上那一小片不易察觉的红痕,衣服上沾着的、属于江绪怜屋旁那片区域的特殊苔藓碎屑,以及他脸上那根本掩饰不住的、混合着心虚、羞涩和一点点傻气的红晕。
最重要的是,他左侧脸颊上,有一个非常非常模糊、但依稀能辨认出的……淡淡红印。
颜色极浅,若非她眼力过人且心有所疑,几乎会错过。
胥童自己显然完全忘了这一茬,还在努力想把衣领拉得更直一些。
白月魁的脚步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
她的视线在那红印上停留了零点一秒,随即若无其事地移开,面色平静无波,仿佛什么也没看见。
但垂在身侧的手,却不自觉地微微握紧,指节有些发白。
一股极其细微的、连她自己都可能未曾清晰意识到的涩意,像一根冰冷的针,极快地刺了一下她的心口。
但她很快将这股情绪压了下去,深埋在惯常的冷静之下。
她的声音听不出任何异常,依旧是那种平稳的调子:“摔跤?看着点路,准备一下,半小时后集合,今天去西边峡谷看看。”
“是!白老板!”胥童如蒙大赦,赶紧大声应道,暗自庆幸白老板似乎没发现什么。
山大倒是真没看出什么门道,只是凑近胥童,用力嗅了嗅,然后嫌弃地皱起眉:“你身上什么味儿?一股子……菌酿和……呃,狗味儿?”
他显然没闻出更复杂的东西。
胥童的脸瞬间又红透了,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白月魁已经不再看他,率先向前走去,只留下一句淡淡的催促:“快点。”
山大拍了拍胥童的肩膀,嘿嘿一笑,跟了上去。
胥童看着白月魁挺拔而略显冷硬的背影,长长松了口气,赶紧小跑着跟上,心里盘算着待会儿得找个地方好好洗把脸,最好能换身衣服。
而他身后,江绪怜的石屋门口,小七探出个大脑袋,冲着胥童的背影威胁似的龇了龇牙,这才满意地缩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