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战几乎是逃命般地冲回宿舍。冰冷的夜风刮在脸上,却丝毫吹不散唇齿间残留的、带着掠夺意味的滚烫触感,和那令人窒息的屈辱感。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冲撞,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被撕裂般的疼痛。眼泪已经流干了,只剩下脸颊紧绷的泪痕和眼底一片冰冷的麻木。
宿舍门被他猛地撞开,又重重关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战哥?你回来了?脸色怎么……”林涛正戴着耳机打游戏,被吓了一跳,摘下耳机回头,看到肖战的样子,声音戛然而止。
肖战站在门口,灯光下,他的脸色惨白如纸,嘴唇被自己咬得泛着不正常的红,甚至隐隐有血丝。那双总是清澈的眼睛此刻红肿着,空洞失神,里面翻涌着林涛从未见过的、巨大的痛苦和一种近乎绝望的冰冷。
“战哥?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林涛慌忙站起身,想过去扶他。
肖战却像没听见一样,机械地绕过他,径直走向自己的书桌。他拉开抽屉,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用力,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他拿出那本厚厚的硬壳日记本——那里面,锁着他所有关于王一博的隐秘而滚烫的心事。
他粗暴地翻开封皮。里面一页页,密密麻麻,字迹或工整或潦草,浸染着无数个日夜的悸动、期待、羞怯和卑微的欢喜。阳光下的篮球场,长廊上的偷看,图书馆的午后,河堤的风,头顶那一点残留的温度,那句清晰的“当然算”,薄荷糖的清凉,抹茶蛋糕的微苦回甘,还有……昨晚火锅店迷离灯光下的傻笑和那句脱口而出的“你长得好好看”……
每一页,每一个字,都像一根烧红的针,狠狠扎进他此刻鲜血淋漓的心脏!
为什么?
为什么他要这样对我?
巨大的委屈、愤怒和被彻底践踏的羞耻感,像冰冷的毒液,瞬间冻结了他最后一丝软弱。
他不再犹豫。双手抓住日记本厚重的内页,用尽全身力气,狠狠一撕!
“嘶啦——!”
刺耳的纸张撕裂声在寂静的宿舍里炸开!像某种东西被生生扯断的声音。
一页,又一页。
写满心事的纸张,承载着无数甜蜜与酸涩的墨迹,在他手中被无情地、决绝地撕成碎片!他撕得又快又狠,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出细微的声响,仿佛在撕碎的不是纸,而是自己那颗愚蠢的、被反复碾碎的心。
写满“王一博”名字的纸页,画着他投篮侧影的速写,夹着那张薄荷糖纸的扉页,记录着图书馆心跳声的段落……所有与他相关的痕迹,都在那双颤抖却异常坚定的手下,化为纷纷扬扬的、苍白的碎片。
“战哥!你干什么!”林涛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呆了,冲上来想阻止,“那是你的日记啊!”
“不要了!”肖战猛地挥开他的手,声音嘶哑破碎,带着一种近乎崩溃的尖锐,“都不要了!” 他像疯了一样,继续撕扯着,雪白的纸片如同祭奠的纸钱,飘落在他的脚边,落满了书桌和地板。
“再也不要喜欢他了……”
“再也不要了……”
他一边撕,一边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破碎地、一遍遍地重复着……泪水早已干涸,只剩下眼底一片冰冷的、空洞的死寂。
林涛看着他这副样子,吓得不敢再上前,只能手足无措地站在旁边,看着那些承载着肖战所有青春隐秘心事的碎片,像一场无声的暴雪,覆盖了书桌的一角。
终于,日记本被撕得只剩下光秃秃的硬壳封面和散落一地的狼藉碎片。肖战像耗尽了所有力气,脱力般地跌坐在椅子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眼神空洞地望着满地的碎纸。胸口剧烈起伏,却感觉不到一丝解脱,只有更深、更冷的麻木和疲惫。
他慢慢地弯下腰,一点一点,将那些碎片拢在一起,捧起来,走到垃圾桶边,毫不犹豫地,全部丢了进去。动作缓慢,却带着一种斩断一切的决绝。
“林涛,”他的声音异常平静,平静得吓人,“我睡了。别吵我。”
说完,他不再看林涛惊愕担忧的脸,也不再看那满地的狼藉和垃圾桶里的“残骸”。他走到床边,脱掉外套,像一具没有灵魂的木偶,直挺挺地躺了下去,用被子将自己连头蒙住,彻底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光亮和声音。
黑暗包裹了他。身体疲惫到了极点,意识却像在惊涛骇浪中沉浮。梦里不再有河堤的阳光和图书馆的静谧,只有冰冷的器材室无边的黑暗,唇上滚烫而屈辱的掠夺感,还有那双燃烧着火焰、却让他感到无比恐惧和陌生的深邃眼眸。他在破碎的梦境里挣扎,睡得极不安稳,眉头紧锁,身体偶尔会无意识地惊颤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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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一博在冷风中站了很久,直到肖战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夜色深处。那仓惶逃离的背影,像一把淬了冰的刀,反复凌迟着他混乱的神经。唇齿间似乎还残留着肖战柔软唇瓣的触感,和那滚烫泪水咸涩的味道。手臂上被泪水滴落的地方,仿佛还残留着灼痛。
他做了什么?
他把他弄哭了。
用最不堪的方式。
巨大的懊悔和一种陌生的、尖锐的恐慌感,像冰冷的藤蔓,死死缠绕住他的心脏,越收越紧。他从未有过这种感觉,仿佛自己做了一件无法挽回的、极其恶劣的事情。
他失魂落魄地回到宿舍,无视了室友好奇探究的目光,一言不发地把自己摔在床上。宿舍的灯熄灭了,黑暗笼罩下来。他睁着眼睛,望着上铺床板的模糊轮廓,毫无睡意。
肖战那双盛满泪水、写满巨大痛苦和控诉的眼睛,在黑暗中无比清晰地浮现出来。
他颤抖着推开自己时,那嘶哑破碎的“滚开”,在死寂的夜里反复回响。
还有……自己那一刻被什么鬼迷了心窍的冲动和蛮横……
王一博烦躁地翻了个身,将脸深深埋进枕头里,发出一声压抑的、近乎痛苦的闷哼。混乱的思绪像一团乱麻,理不清,剪不断。他试图找出自己失控的原因,是酒精残留?是这段时间积压的情绪?还是……仅仅因为肖战那个样子,太……诱人?
诱人?
这个念头让他更加烦躁和自我厌恶。他怎么会用这个词去形容肖战?那个总是小心翼翼、干净得像张白纸、会因为一道数学题苦恼、会送他抹茶蛋糕、会在他背上安睡的人……
他用力捶了一下床板,发出沉闷的声响。隔壁床的室友嘟囔着翻了个身。
一夜无眠。窗外的天色由浓黑转为深蓝,再透出灰白的光。王一博眼底布满红血丝,头痛欲裂,但混乱的思绪却沉淀下一种清晰的认知:他必须道歉。无论肖战接不接受,他都必须为昨晚那个混蛋的行为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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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午休,阳光正好。王一博几乎没有犹豫,径直走向图书馆。他心里盘算着道歉的措辞,虽然依旧别扭,但决心已定。他需要找一个安静的地方,郑重地、认真地跟肖战说对不起。
推开图书馆厚重的木门,午后的宁静和书香扑面而来。他的目光习惯性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扫向那个靠窗的角落。
肖战果然在那里。
他穿着干净的校服,安静地坐在他常坐的那把扶手椅里,面前摊开着一本厚厚的数学精讲,旁边放着草稿纸和笔。阳光透过高大的窗户,落在他低垂的眼睫和专注的侧脸上,勾勒出柔和的轮廓。他微微蹙着眉,似乎被一道题难住了,正用笔尾无意识地轻轻戳着草稿纸。
一切,似乎和往常并没有什么不同。
王一博的心微微一沉,又莫名地升起一丝希望。他没有刻意躲避?是不是……没有那么生气?他深吸一口气,放轻脚步,朝着那个角落走去。
脚步声在静谧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肖战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握着笔的手指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但并没有抬头。
王一博在他面前站定,高大的身影挡住了部分阳光。他看着肖战依旧低垂的头顶和专注的侧脸,喉结滚动了一下,压下心底的翻涌,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静:
“肖战。”
肖战的身体似乎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他终于停下了笔,却没有立刻抬头。他沉默了几秒,才极其缓慢地抬起眼帘。
当他的目光对上王一博时,王一博的心猛地一沉。
那双眼睛,依旧清澈,却不再是以前那种带着羞涩、紧张或依赖的明亮。里面没有了昨晚的巨大痛苦和控诉,只剩下一种冰冷的、彻骨的、如同看陌生人般的平静。那平静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寒水,没有任何波澜,没有任何情绪,只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
王一博准备好的所有道歉的话语,瞬间被这双冰冷的眼睛冻在了喉咙里。
“我有话跟你说。”王一博的声音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肖战看着他,没有任何回应。那双冰冷的眼睛,平静无波。
王一博的心一点点沉下去。他再次开口,带着点坚持:“昨晚……”
他的话还没说完,肖战已经合上了面前的书。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丝毫犹豫。他拿起自己的书和笔,站起身,绕过王一博,径直朝着图书馆门口走去。脚步平稳,没有一丝慌乱,也没有回头看他一眼。仿佛王一博只是一个挡路的、无关紧要的障碍物。
王一博怔在原地,看着肖战决绝离开的背影。巨大的错愕和被彻底无视的难堪瞬间攫住了他!他几乎是本能地,转身追了出去!
图书馆外的走廊,阳光刺眼。肖战的脚步不快,但很坚定。
“肖战!”王一博几步追上他,伸手想拉住他的手臂。
肖战像是背后长了眼睛,猛地侧身避开,动作带着一种刻意的、冰冷的疏离。他终于停下脚步,转过身,看向追上来的王一博。
阳光落在他苍白的脸上,那双冰冷的眼睛直视着王一博,里面没有任何温度,只有清晰的、不容错辨的拒绝。
“我不想看见你。”肖战的声音很轻,却像淬了冰的刀子,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敲打在王一博的耳膜上。没有愤怒,没有哭腔,只有一片死寂的、彻底的冷漠。“别跟着我。”
说完,他不再给王一博任何开口的机会,决绝地转身,快步离开。
王一博僵立在原地,那句冰冷的“我不想看见你”和“别跟着我”,像两道无形的冰墙,轰然矗立在他面前,隔开了所有试图靠近的可能。
道歉的话,还堵在喉咙里,一个字都没能说出来。
他甚至连解释和道歉的机会,都被彻底剥夺了。
那个总是用湿漉漉的、带着光亮的眼睛看他的少年,此刻只留给他一个冰冷决绝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