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光线,带着初醒的朦胧,透过窗帘的缝隙,斜斜地切割在王一博紧闭的眼睑上。他皱了皱眉,意识如同沉船,一点点艰难地浮出混沌的水面。首先感受到的,是怀里的重量和温度——一种不属于他自身的柔软触感,紧密地依偎在他胸前。
王一博猛地睁开眼,带着宿醉的干涩和茫然。
视线聚焦。
肖战安静地蜷在他怀里,侧脸贴着他的胸膛,呼吸清浅均匀。几缕柔软的黑发凌乱地散在光洁的额头上,长睫在眼下投出一小片安静的阴影,睡颜毫无防备,甚至带着点孩童般的纯真。
王一博的身体瞬间僵住,连呼吸都屏住了。
昨晚的记忆碎片,裹挟着浓烈的酒气和令人窒息的羞耻感,如同海啸般汹涌回卷——出租车上的胡言乱语,玄关的拉扯,沙发上沉重的覆压,那一声声黏糊又卑微的“宝宝”、“别讨厌我”……还有他强行扣住对方的手,把人死死锁在怀里的霸道……
嗡的一声,血液似乎全都冲上了头顶,又瞬间褪得干干净净,留下冰凉的尴尬和一种尖锐的酸楚。他干了什么?他把所有小心翼翼藏起来的、连自己都尚未完全理清的混乱心绪,借着酒精的外衣,不管不顾地、赤裸裸地砸在了肖战面前。像个失控的疯子。
就在这难堪的酸楚几乎要将他淹没时,怀里的身体轻微地动了一下。
王一博的心脏骤然提到了嗓子眼!几乎是本能地,他猛地闭上了眼睛,将呼吸强行调整得平稳悠长,伪装出沉睡未醒的模样。只有眼皮下的眼珠,在黑暗中紧张地转动着。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怀里的人动作变得极其小心。先是搭在他腰侧的手,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抽离,带着一种生怕惊醒他的谨慎。接着,是紧贴着他胸膛的肩膀,开始小心翼翼地向外挪动,温热的体温一点点抽离,带起一阵微凉的空气。肖战的动作轻得像一片羽毛拂过水面,带着一种无声的逃离。
王一博的心随着那温度的远离,一点点沉下去,沉进冰冷的深潭。他甚至能想象出肖战此刻紧抿着唇、眉头微蹙、只想尽快摆脱这个混乱局面的表情。
轻微的窸窣声。是肖战起身了。
王一博的睫毛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但他死死忍住,没有睁开。他听到极其细微的脚步声走向卧室门的方向,停顿了一下。接着,是书桌那边传来纸张被拿起又放下的轻微声响。笔尖划过纸面,沙沙沙……声音很轻,却像刻刀划过王一博紧绷的神经。那是在写什么?告别?还是……指责?
脚步声再次响起,这次是走向门口的方向。门锁被轻轻旋开,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咔哒”,然后是门被带上时细微的闭合声。
客厅里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王一博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和他假装平稳的呼吸。
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王一博才缓缓睁开了眼睛。晨光里,他盯着天花板,眼神空茫,带着宿醉的钝痛和一种被遗弃般的茫然。他撑着有些发沉的身体坐起来,目光下意识地扫向书桌。
一张浅蓝色的便签纸,被端正地压在台灯底座下,异常显眼。
王一博的心跳漏了一拍。他几乎是踉跄着走过去,一把抓起那张纸。
纸上,是肖战清隽熟悉的字迹,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潦草,透露出书写者复杂的心绪:
王一博:
宿醉伤身,下次……少喝点。
另外,
这道立体几何,辅助线到底加在哪里?(题目见背面)
—— 肖战
王一博的手指紧紧捏着便签纸的边缘,指节微微泛白。他的目光反复在那几行字上逡巡。没有指责,没有愤怒,甚至没有提及昨晚那些荒唐的醉话和逾矩的拥抱。只有一句克制又带着点别扭的关心,和一个……数学题?
这算什么?粉饰太平?还是……给他一个台阶?
王一博的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撞了一下,酸胀得发疼,又莫名地涌起一丝滚烫的希冀。他把纸条翻过来,背面果然工整地抄写着那道困扰了他(或者说,此刻困扰肖战的)几何题。看着那熟悉的图形和线条,王一博的嘴角,在巨大的茫然和酸楚之后,终于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向上扯动了一下,形成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弧度。
肖战回到学校,径直去了图书馆。熟悉的角落,熟悉的阳光透过高大的玻璃窗洒在木桌上。他摊开习题册,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那道依旧毫无头绪的立体几何题上。铅笔在草稿纸上无意识地划拉着,线条凌乱,一如他此刻的心情。昨晚沙发上滚烫的拥抱,耳边灼热的低语,还有今早逃离时那人沉静的“睡颜”……所有画面都在脑海里搅成一团,让他的眉头不自觉地越蹙越紧。
阳光在他低垂的睫毛上跳跃,投下小片阴影。他咬着下唇,笔尖停在纸面上,对着那个顽固的几何体,陷入了苦思冥想的境地。阳光勾勒着他专注又苦恼的侧脸,鼻尖微微皱着,带着一种不自知的、近乎孩子气的执拗和……可爱。
就在这时,一道颀长的影子,悄无声息地笼罩了他面前的习题册。
肖战沉浸在自己的数学世界里,毫无察觉。
那影子停驻了几秒,然后,对面的椅子被轻轻拉开。一个人坐了下来。
肖战依旧低着头,笔尖在草稿纸的空白处点着,试图寻找那个关键的突破口。直到——
一声极轻的、带着点沙哑笑意的询问,清晰地钻进他的耳朵:
“肖战同学,”
肖战猛地抬头,笔尖在纸上划出一道突兀的痕迹。
王一博就坐在他对面。晨光落在他身上,洗去了昨夜的醉意和狼狈,却洗不掉他眼底深处翻涌的复杂情绪——有残留的尴尬,有不易察觉的紧张,但更多的,是一种破釜沉舟般的认真和……温柔?
他直视着肖战因惊愕而微微睁大的眼睛,唇角努力勾起一个温和的弧度,带着点试探,又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
“可以……重新认识一下吗?”
肖战的心跳,在看清来人是谁的瞬间,就猛地失去了节拍,像一只受惊的兔子在胸腔里乱撞。他握着笔的手指下意识地收紧,指尖在光滑的笔杆上压出浅浅的白印。
昨晚那些混乱的片段——滚烫的拥抱、灼热的低语、紧扣的手指,还有今早逃离时那人沉静得近乎虚假的“睡颜”——瞬间翻涌上来,混合着一种被看穿又仿佛被戏弄的羞恼。他强行压下心头的悸动和混乱,强迫自己板起脸,目光刻意地从王一博深邃的、带着某种难以言喻光芒的眼睛上移开,死死钉回那道该死的、纹丝不动的几何题上。
笔尖悬在草稿纸上方,微微颤抖着,却落不下去。他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无波,甚至带上了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刻意为之的小小挑衅和赌气:
“认识你?”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像是在认真评估一件商品的价值,笔尖无意识地在空白处戳了几个毫无意义的小黑点,“有什么好处吗?” 尾音微微上扬,带着点明知故问的骄矜。
王一博看着他故作冷淡、却连那白皙小巧的耳廓都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染上绯红的样子,眼底那点不易察觉的紧张,终于被一种更深沉、更明亮的光彩取代,像拨开云雾的星辰。他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撑在光滑的木桌面上,拉近了两人之间原本刻意维持的距离。他的视线带着点玩味,又带着不容置疑的专注,缓缓扫过肖战面前摊开的、被各种辅助线画得像蜘蛛网一样凌乱的草稿纸。
嘴角,终于向上弯起一个笃定的、带着点少年人特有狡黠的弧度。那笑容很浅,却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肖战的心湖里激起了更大的涟漪。
“好处?” 王一博的声音压得更低了,带着一种磁性的沙哑,清晰地、一字一顿地敲打在肖战紧绷的神经上,像羽毛搔刮着最敏感的地方。他伸出修长的手指,指尖轻轻点了点草稿纸上那个被肖战反复蹂躏、却依旧顽固不化的几何体,“你可以获得一个……” 他故意拖长了尾音,目光从题目移回到肖战因紧张而微微睁大的眼睛上,带着一种近乎蛊惑的笃定,“——专属的数学私教。”
“……” 肖战握着笔的手指猛地一紧,笔尖在纸上戳出了一个更深的小洞。他感觉自己的脸颊温度在飙升,几乎要烧起来。他飞快地垂下眼帘,他死死盯着那个被戳破的小洞,仿佛那是宇宙的中心,嘴唇抿成了一条倔强的直线,喉结却不受控制地上下滚动了一下。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听得见窗外树叶的沙沙声和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时间一秒一秒地爬过。
终于,肖战像是终于耗尽了所有强撑的力气,又像是找到了一个勉强能维持摇摇欲坠尊严的台阶。他极其轻微地、几乎是从鼻腔里泄出来一声短促的、带着点懊恼意味的轻哼。然后,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猛地吸了一口气,依旧没有抬头看王一博,只是伸出那只握着笔的、骨节分明的手,带着点豁出去的、故作镇定的姿态,用笔屁股(而不是笔尖)顶着那张承载了他无数挣扎和挫败的草稿纸,带着一点赌气的力道,朝着王一博的方向,用力地一推!
纸张摩擦着光滑的桌面,发出清晰的“沙沙”声。
“行吧。” 他的声音很轻,像一片羽毛终于落地,带着点被逼到墙角不得不投降的无奈,尾音却微妙地拐了个小小的弯,泄露出那么一丝丝……如释重负的、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轻松。
王一博的目光,从肖战那红得快要滴血的耳垂,移到他推过来的、写满倔强和挫败的草稿纸上,又落回他那低垂着、却微微鼓起的脸颊上。少年人强装的镇定下那份藏不住的别扭和可爱,像一股暖流,瞬间冲散了王一博心头残留的所有忐忑和酸楚。那块悬了一整夜、沉甸甸压在心口的巨石,终于“咚”地一声,稳稳地落回了原处,激起一片温柔的涟漪。
王一博眼底的笑意再也藏不住,像揉碎的星光倾泻而出。他没有去碰那张草稿纸,而是伸手从自己带来的书包里,动作利落地抽出了一本崭新的、封面是淡蓝色星空的数学笔记本。
那笔记本被轻轻地、稳稳地放在了肖战推过来的草稿纸旁边。崭新的纸张散发出淡淡的油墨清香,封面的星空深邃而宁静,与旁边那张混乱的战场形成了鲜明而温柔的对比。
“那么,” 王一博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清冽质感,却比任何时候都多了一份清晰的、带着温度的郑重,他伸出手,掌心向上,做出一个邀请的姿势,指尖在阳光下几乎透明,“肖战同学,请多指教。”
肖战的目光,终于从那片被戳破的纸面上抬起,先是被那本崭新的、充满希望的笔记本吸引,然后缓缓上移,撞进了王一博那双盛满了笑意和认真的眼眸里。那目光清澈、专注,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真诚,瞬间熨平了他心中最后一丝褶皱。
他微微吸了一口气,胸腔里那股憋闷的感觉终于散去。迎着那温暖的目光,肖战嘴角的弧度再也抑制不住,像初春融化的冰河,一点点向上弯起,最终绽放出一个小小的、却无比真实而明亮的笑容,如同破云而出的朝阳。
“嗯。” 他轻轻应了一声,声音里带着刚刚找回的平静,还有一丝连阳光都为之雀跃的、小小的欢欣。他伸出手,指尖带着点微不可察的轻颤,轻轻搭在了王一博摊开的掌心边缘。
“王一博同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