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伦敦,冬日的寒意虽未完全退散,但空气中已隐约浮动着一丝潮湿的、属于春天的气息——以及更浓郁的泰晤士河特有的、混杂着煤烟与希望的复杂味道。贝克街228K的客厅里,壁炉烧得正旺,驱散着早春的料峭。小哀哼着一支轻快的法国小调,正用一把精巧的镊子,小心翼翼地往一个盛着透明溶液的玻璃烧杯里添加某种淡紫色的粉末。烧杯里立刻升腾起梦幻般的紫色烟雾,在晨光中缓缓盘旋。
“又在捣鼓你的‘维多利亚彩虹’?”我放下手中的《柳叶刀》医学期刊,饶有兴致地看着那变幻的烟雾。这是她自创的化学小把戏,据说是某种酸碱指示剂的进阶版,纯粹为了好看。
“准确地说,是‘艾伦紫雾’!”小哀得意地扬起下巴,清澈的杏眼里闪烁着狡黠的光芒,像只成功藏起坚果的小松鼠。她灵巧地转动烧杯,让烟雾形成更奇特的漩涡,“生活需要一点不切实际的浪漫,小柯先生,尤其是在这个被逻辑和尸体塞满的侦探事务所里。看看这颜色,多像泰晤士河上清晨的薄雾,如果它没被工厂的烟囱染黑的话。”她皱了皱小巧的鼻子,做了个可爱的鬼脸。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得近乎疯狂的敲门声骤然响起,猛烈地捶打着门板,瞬间打破了室内的宁静与那梦幻的紫雾。小哀手一抖,烧杯里的液体差点洒出来。她不满地噘起嘴:“哦!我的浪漫泡泡!”
我起身开门。门外站着一个年轻的女孩,大约十七八岁年纪。她穿着一身昂贵的蓝色天鹅绒旅行装,裙摆和袖口沾满了泥点,原本精致梳理的金发此刻凌乱不堪,几缕发丝被汗水粘在苍白的脸颊上。她那双湛蓝的大眼睛睁得极大,里面盛满了极致的恐惧和绝望,仿佛刚从地狱边缘逃回来。她浑身都在剧烈地颤抖,几乎站立不稳。
“小……小柯先生?艾伦……小哀小姐?”她的声音破碎而嘶哑,带着浓重的哭腔,“求求你们……救救罗丽莎!她被……她被‘无面人’抓走了!下一个……下一个就轮到我了!” 她说完,像是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身体一软,眼看就要晕厥过去。
小哀反应极快,一个箭步冲上前,稳稳地扶住了摇摇欲坠的女孩,动作轻柔而有力。“快进来,亲爱的,坐这儿,靠近壁炉!”她声音里的俏皮瞬间被一种令人安心的温柔和沉稳取代,像一位经验丰富的护士。她利落地将女孩安置在壁炉边最舒适的扶手椅里,迅速倒了一杯热腾腾的、加了大量方糖的红茶塞进她冰冷颤抖的手中。“喝下去,慢慢说。我是小哀,他是小柯。告诉我们,发生了什么?谁是罗丽莎?‘无面人’又是什么?”
女孩紧紧捧着茶杯,汲取着那一点温暖,断断续续地开始了她的叙述。她叫艾米莉亚·韦斯顿 (Amelia Weston),来自萨里郡一个富裕的乡绅家庭。罗丽莎·哈灵顿 (Rosalind Harrington) 是她最要好的朋友、邻居,也是她在伦敦圣玛格丽特女子精修学院 (St. Margaret's Finishing School) 的同窗。
“我们……我们约好昨晚一起去科文特花园看新上演的轻歌剧。”艾米莉亚的声音依旧颤抖,“散场后已经很晚了,大概十一点多。我们叫了一辆双轮马车回学校宿舍。路上……在一个叫‘鸦影巷’ (Crow's Shadow Alley) 的拐角,马车轮子陷进了一个深坑,车夫下去查看。就在那时……”
她的瞳孔因恐惧再次放大:“……路灯的光突然灭了!不是一盏,是整条巷子!周围一下子变得漆黑一片,只有……只有一点惨绿色的光飘过来,像鬼火!然后……然后我就看到了‘它’!”艾米莉亚的牙齿开始打颤,“一个……一个人影!很高,很瘦,穿着一件破破烂烂、长得拖地的黑色斗篷!最可怕的是……他没有脸!他的头上……只有一片……一片不断扭曲变化的、像融化的蜡一样的……空白!还散发着那种……那种绿色的光!”
“‘无面人’……”小哀轻声重复,眉头微蹙,但眼神锐利,快速地在她的皮质笔记本上记录着关键词:鸦影巷、马车故障、熄灯、绿光、无脸斗篷人。“这是伦敦东区流传的都市传说,据说会在午夜现身,专抓落单的年轻女子,被抓走的人……再也没有出现过。”她看向艾米莉亚,“然后呢?”
“它……它无声无息地就飘到了马车边!动作快得不像人!”艾米莉亚的眼泪汹涌而出,“它……它伸出了手……那只手……白得像骨头,指甲又黑又长……一把就抓住了罗丽莎!罗丽莎尖叫着……她想抓住我……但我……我吓傻了!动不了!我只听到罗丽莎最后喊了一声‘艾米!’……然后……然后那绿光猛地一闪……就消失了!灯……路灯又亮了……马车夫也回来了……罗丽莎……罗丽莎就不见了!就像……就像被黑暗吞掉了一样!” 她捂着脸痛哭起来,“都怪我……我应该拉住她的……我应该……”
“艾米莉亚,看着我。”小哀的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她轻轻拉开女孩捂着脸的手,“你非常勇敢,能在那种情况下记住这么多细节,这很重要。这不是你的错。现在,告诉我,那个马车夫长什么样?他说了什么?”
艾米莉亚抽泣着:“他……他很普通,戴着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我太害怕了,没看清脸。他回来看到罗丽莎不见了,也吓坏了,结结巴巴地说他什么也没看见,只听到一声尖叫,以为是……是老鼠或者野猫……他坚持把我们送回了学校,然后就慌慌张张地走了,连车钱都没要。”
“鸦影巷……‘无面人’……”我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贝克街上来往的行人马车,“一个精心设计的陷阱。马车故障、路灯熄灭、恐怖的都市传说形象……目的就是制造恐慌和混乱,趁乱下手。” 我转向艾米莉亚,“艾米莉亚,你说‘下一个就轮到你了’?为什么?”
艾米莉亚从贴身的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的纸,纸张质地粗糙廉价,像是从某个笔记本上撕下来的。她颤抖着递给我们。纸上用歪歪扭扭、仿佛刻意伪装过的字体写着:
“罗丽莎的美丽已被收藏。艾米莉亚的纯真,将在下一个月圆之夜,由无面人亲自摘取。恐惧吧,尖叫吧,无处可逃。”
落款处,画着一个极其简陋、却透着阴森气息的图案——一个没有五官的圆圈,周围环绕着几道扭曲的绿色线条。
“这是今天清晨……塞在我的宿舍门缝里的……”艾米莉亚的声音充满绝望,“他知道我在哪里……他……他真的会来……”
小哀仔细检查着纸条,指尖捻过纸张边缘:“廉价的学生练习本纸张,随处可买。墨水是普通的蓝黑墨水。字迹刻意扭曲,但某些笔画习惯……”她若有所思,“艾米莉亚,你和罗丽莎最近有没有得罪什么人?或者……有没有遇到什么特别的事情?追求者?奇怪的跟踪者?”
艾米莉亚茫然地摇头:“没……没有。我们只是普通的学生。罗丽莎性格开朗,人缘很好……我……我比较内向一些……我们大部分时间都在学校……”
“学校……”我捕捉到这个词,“圣玛格丽特女子精修学院。你们的同学、老师、甚至校工……有没有谁最近行为反常?或者对你们其中一人表现出过度的关注?”
艾米莉亚努力回忆着,突然,她像是想起了什么:“啊!有一个人!我们的……我们的法文和礼仪教师,玛蒂尔达·克拉克小姐 (Matilda Clark)。她……她最近看罗丽莎的眼神很奇怪……罗丽莎也私下跟我说过,感觉克拉克小姐总是……总是找她茬,好像很讨厌她。而且……”艾米莉亚压低了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有一次,我看到克拉克小姐在储藏室里,对着一面小镜子……用一种……非常古怪的、完全不像她的声音在说话……表情也很狰狞……”
“古怪的声音?自言自语?”小哀敏锐地追问,“具体是什么时候?”
“大概……两周前?”艾米莉亚不确定地说。
“一个线索,但不够直接。”我沉吟道,“当务之急是找到罗丽莎!艾米莉亚,带我们去‘鸦影巷’现场,还有你们学校附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