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像沉睡着,又像是耗尽了力气。
直到池骋调整好那至关重要的靠枕,正准备抽手。
那单薄的身影轻轻动了一下。
苍白得能看见皮肤下淡青脉络的手指无意识地蜷了一下,似乎想抓住什么。
覆盖着薄毯的身体微微绷紧。
随即,那双一直阖着的眼睫,像被微风拂过的蝶翼,带着极其沉重的滞涩感,极其缓慢地、极其费力地掀开。
仿佛用尽了毕生力气,才抬起的眼帘下,眼瞳却异常清澈。
不是初醒的迷茫浑浊,而是像暴雨过后被彻底涤净、阳光穿透的湖心,澄明得惊人。
那目光甚至没有先在陌生的环境和昏暗的光线中适应片刻,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跨越空间的阻隔,直接、准确地、带着千钧重量地落在了池骋的侧脸上。
时间仿佛被拖住了脚步。那苍白的唇瓣几不可察地翕动了一下,似乎无声地说了句什么,气息微弱,如同叹息。
片刻,一丝极淡得几乎无法察觉的笑容终于浮现在他的唇角。
但那眼神却自始至终没有一丝游移。
终于,一个声音响起来,带着久病特有的虚浮质感,像空谷里飘荡的一缕微弱的回音,却无比清晰而用力地撞破了房间里凝滞的空气。
“骋哥……”
那声音停顿了一瞬,像是蓄积着久远的力气,每一个字的缝隙里都流淌着时光积攒的尘埃。
“我回来了。”
四个字,轻飘飘砸进万马齐喑的死寂里,重逾千斤。
池骋的身影猛地定住。
他的肩膀线条绷得死紧,像是承受着巨大的无形冲击。
没有回应,他只是沉沉地盯着说话的人,喉咙上下滚动了一下,下颌角绷成一道更冷硬的线条。
唯有那只本已准备收回的大手,无声地撤回,悬在了半空,五指紧握成拳,微微发颤。
最终,那只骨节泛白的手,沉默地落回身侧。
仿佛卸下最后一丝力气,藤椅上的青年极其缓慢地、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点,更深地陷进靠枕和薄毯构筑的单薄屏障里。
刚刚那点因为用力而透出的虚幻血色瞬间从脸上褪去,只剩下一片触目惊心的白,额角甚至有细微的冷汗渗出。
只剩下那双依旧牢牢望向池骋的眼睛,顽强地支撑着,燃烧着令人心头发烫的余烬。
暖黄的灯光下,那张脸苍白如冬日晨曦里即将融化的新雪,病弱的痕迹深刻在眉梢眼角。
唯有那看向池骋的目光,专注得如同细密的针,千丝万缕,无声地缠绕过来。
那目光是滚烫的,直直烙在池骋背上。
他像是背后长着眼睛,高大身躯的动作有了瞬间不易察觉的停顿。
没有回头,只是深深吸了一口气,方才那眉宇间模糊的、吴所畏从未见过的柔和痕迹荡然无存,重新被一种冷硬的、石雕般的线条覆盖。
眼底所有情绪的涌动都像汹涌的潮水退入深不可测的海沟,只留下惯常的冰面。
他再没看那青年一眼,仿佛刚才那番极致轻柔的摆弄不过是旁人眼花。
池骋转过身,迈开步子,大步流星地朝客厅另一头的几个穿着白大褂的医护人员走去。
长腿带起的步伐沉稳有力,落在地板上发出沉滞的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