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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更的梆子声刚过,东宫典籍房偏舍的烛火早已熄了。沈清婉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脊背的冷汗浸透了单薄的中衣,黏在皮肤上,像数九寒天里贴上来的冰。
她胸口剧烈起伏,粗重的喘息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方才梦里的景象还在眼前烧——父亲穿着囚服跪在刑场,枷锁磨破了他的手腕,花白的头发沾着血污,望向她的眼神不是往日的温和,而是碎了一地的绝望。“婉儿,爹没贪……”他的声音被铡刀落下的轰鸣碾碎,溅起的血珠烫在她脸上,烫得她心脏像是被生生剜去一块。
兰香姑娘?
门外传来侍女兰香怯生生的声音,伴随着轻叩门板的响动。
兰香您醒了?方才听着屋里有动静……
沈清婉猛地回神,指尖死死攥住身下的锦被,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她张了张嘴,喉咙干得发疼,好半天才挤出一句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的:
沈清婉没……没事。
话音刚落,冷汗顺着鬓角滑进衣领,激得她打了个寒颤。她下意识拢了拢衣襟,目光慌乱地扫过屋内——陈设简单,只有一张床、一张案几,案上堆着白天没整理完的典籍,月光从窗棂漏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像极了梦里刑场的血迹。
兰香可是魇着了?
兰香推门进来,手里端着一盏油灯,昏黄的光晕晃了晃,照亮她担忧的脸。
兰香要不给您端点热茶来?
沈清婉抬眼时,睫毛还在发颤。她避开兰香的目光,看向那盏跳动的灯火,努力让声音平稳些:
沈清婉不用了,兰香。
她顿了顿,指尖抚过被角上绣着的暗纹——那是母亲生前为她绣的,如今针脚磨得有些松了。
兰香将油灯放在床头的矮几上,犹豫了一下,还是道:
兰香姑娘这几日总睡不安稳,要不要请贺小公子来看看?前儿他给御花园的锦鲤换了药浴,还说有空要给您送新制的安神香,说里头加了合欢花,助眠的。
沈清婉不必
沈清婉立刻回绝,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抗拒。贺峻霖的药再好,也治不好她心里的病。那病藏在“罪臣之女”四个字里,藏在父亲临终的眼神里,藏在每个不敢深眠的夜里。
她掀开被子下床,赤足踩在微凉的地面上,走到窗前推开一条缝。外面的月光冷得像霜,照在庭院里的梧桐叶上,沙沙作响。
沈清婉去睡吧,我没事了。
她背对着兰香,声音轻得像叹息。
沈清婉只是……忘了吹灯。
兰香看了看她挺直却单薄的背影,终究没再多问,躬身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门阖上的瞬间,沈清婉捂住嘴,才没让哽咽声溢出来。月光落在她脸上,映出眼角未干的湿痕,像两滴冻在脸颊上的泪。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忽然想起父亲常说的那句话:“婉儿,读书人要心明眼亮,才看得清是非黑白。”
可如今,她看清了是非,却辨不清前路。连一场安稳的梦,都成了奢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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