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图褶皱里的余震

铜锅的热气模糊了实验室的玻璃窗，何妤却清晰地看见自己映在玻璃上的脸——眉眼间还带着借来的身体的轮廓，可眼底的光，分明是属于自己的。林韫递来一杯温水时，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手背，两人同时顿了顿，像触到电流般缩回手。

方才在阳光下肆意流淌的暖意，此刻被火锅蒸腾的热气裹着，竟生出几分滞涩。夏瑶正和陈馆长抢最后一个虾滑，可何妤看着她发间那朵雏菊，忽然想起游戏里那个雨夜——夏瑶也是这样笑着，把掺了迷药的水递给自己。

“怎么了？”林韫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他的目光落在她攥紧的拳头上，“汤太烫了？”

何妤摇摇头，端起水杯抿了一口，冰凉的液体却压不住喉咙口的发紧。游戏里的记忆像被星图遗漏的碎片，突然从时间的褶皱里钻出来：夏瑶倒在血泊里时，雏菊吊坠滚到自己脚边，染血的花瓣上还沾着她的指纹；而林韫挡在自己身前，后背被暗器划开的伤口，血珠滴在地上，竟也连成了破碎的星图。

“陈馆长，”她突然开口，声音有些发飘，“游戏里的伤亡……是真的吗？”

陈馆长舀汤的动作顿了顿，随即叹了口气：“灵魂的损伤会映射到现实，但你们仨能带着完整的记忆回来，已经是契约在护着了。”他看向夏瑶，“尤其是小夏，她在游戏里强行剥离与穿越者的联系，灵魂震荡最厉害。”

夏瑶刚咽下虾滑，闻言满不在乎地摆摆手：“多大点事，现在不照样能吃能跑？”可何妤看见她夹菜的手，在靠近火锅时微微发颤——那是游戏里被电击留下的旧伤。

林韫的指尖轻轻敲了敲桌面，节奏和游戏里他给她发信号时一模一样。何妤抬眼，正对上他的目光，里面没有疑惑，只有了然。他们都在假装遗忘，假装那个互相猜忌、刀光剑影的游戏世界，只是一场醒后即忘的梦。

饭后收拾碗筷时，何妤在水槽里看见一片飘落的雏菊花瓣，伸手去捞，却被水流带着打了个旋。林韫从身后递来抹布，手臂几乎贴着她的后背，声音压得极低：“她腕间的星图，颜色比我们浅。”

何妤的心跳漏了一拍。游戏里夏瑶背叛的那一刻，她腕间的契约光纹就是这样，一点点褪去金色，变成近乎透明的灰白。

“可能是……伤还没好透吧。”她转过身，撞进林韫的眼底。那里有担忧，有挣扎，还有一丝她不敢深究的、与自己如出一辙的恐惧——怕这来之不易的温暖，又是一场精心编织的幻境。

夏瑶突然从外面跑进来，手里举着个玻璃瓶：“你们看我捡到什么？”瓶子里装着几只萤火虫，翅膀扇动的光在瓶壁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极了游戏里的引路星。“刚才在草丛里发现的，它们好像认得我。”

萤火虫确实认得她。游戏里穿越者设下陷阱时，是这些虫子围着她飞，才让自己和林韫找到了她。何妤看着夏瑶笑得弯弯的眼睛，突然分不清哪个才是真实的她——是游戏里举刀相向的叛徒，还是此刻捧着萤火虫的、带着孩子气的朋友？

“该回去了。”林韫突然说，语气里有种不容置疑的坚定。他走到何妤身边，自然地接过她手里的碗，“晚了天文馆要关门。”

夏瑶的笑容淡了些，却还是把玻璃瓶塞进何妤手里：“给你，晚上看流星雨用。”

走出实验室时，夕阳把三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却不再是交叠的模样。何妤握着玻璃瓶，萤火虫的光透过掌心传来，微弱得像随时会熄灭。她想起游戏结束那天，系统提示音冰冷地响起：【背叛者将被剥夺契约资格】，可夏瑶此刻腕间的纹身，明明还在闪着光。

“她好像有心事。”何妤低声说，声音被风吹得散碎。

林韫握住她的手腕，不是亲昵，是确认。星图纹身相触的瞬间，传来一阵细微的刺痛，像有根针在扎着神经。“契约不会说谎，”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但人会。”

远处的钟楼敲了五下，怀表突然剧烈地震动起来，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急促。何妤翻开表盖，指针疯狂地转动着，最后停在八点零二分——那个他们在天文馆看星图的时间，表盖内侧新浮现的字迹却带着血的颜色：【她还在骗你】。

玻璃瓶里的萤火虫突然集体熄灭了光。何妤抬头，看见夏瑶站在路口，背对着他们，腕间的星图纹身正在迅速褪色，像被夜色一点点吞噬。

风吹过梧桐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游戏里无数个失眠的夜晚，林韫在隔壁帐篷里轻轻哼起的安眠曲。何妤看着林韫紧绷的侧脸，突然明白：有些伤口不会因为星图重组而愈合，有些裂痕，早在背叛发生的那一刻，就刻进了灵魂的契约里。

萤火虫的光又亮了起来，这次却带着微弱的蓝光，和林韫的灵力颜色一样。它们从瓶口钻出来，绕着两人的手腕飞了一圈，然后齐齐朝着夏瑶的方向飞去，像在发出无声的质问。

“去看看吧。”何妤深吸一口气，握紧了怀表。表盖内侧的字迹渐渐隐去，只留下冰冷的金属触感。

林韫点点头，伸手牵住她的手。这一次，没有温柔的共鸣，只有相握时微微的颤抖，像两颗在星图褶皱里，努力寻找彼此轨迹的、不安的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