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演林芮的指尖在平板电脑上悬停许久，最终落定在一张黑白工作照上。画面中的女子屈膝跪在大理石地面，脊椎弯成一道优雅的弧线，几缕黑发从松散的发髻中逃逸，垂落在她线条分明的颧骨旁。她的眼睛藏在取景器后方，整个人像一把出鞘的匕首，锋利而专注。
"苏暖。"林芮轻叩桌面，指甲与玻璃碰撞出清脆声响，"就是她了。"
副导演王铮瞥了眼照片："那个拍《都市孤独症》的苏暖？听说柏林电影节想邀她当评委都被婉拒了。"
"三年前我拍《幕后》时，她来做剧照师。"林芮将平板翻转，画面切换到一张演唱会的后台照片：女歌手蜷缩在化妆镜前，卸到一半的眼妆在脸上晕开，像幅被雨水打湿的水墨画。"看这张，她总能抓住人物最不设防的瞬间。"
窗外暮色渐沉，最后一缕夕阳穿过百叶窗，在林芮脸上刻下明暗交错的条纹。她拨通电话时，看见玻璃倒影中的自己嘴角扬起势在必得的弧度。
与此同时，城北一栋老式公寓顶层，苏暖正对着显示器上一组时装大片皱眉。屏幕冷光映在她苍白的脸上，将本就立体的五官勾勒得愈发锐利。她忽然伸手关掉液晶屏，室内顿时陷入昏暗，只剩工作台上那盏1930年代的银行台灯散发着琥珀色光晕。
"太完美了。"她对着空气说，声音轻得像在自言自语，"完美得虚假。"
手机在此时震动起来，来电显示是一串陌生号码。苏暖习惯性地将手机推远——这个动作牵扯到腕间的银色手链，链子上挂着枚小巧的徕卡镜头盖，碰撞在实木桌面上发出细微脆响。但某种莫名的预感让她在最后一秒按下了接听键。
"暖暖，是我。"听筒里传来林芮特有的烟嗓，像砂纸摩挲过丝绸，"有个提案你肯定感兴趣。"
当林芮提到《势均力敌的我们》时，苏暖不自觉地用拇指摩挲相机快门按钮。这是父亲离家那年留给她的礼物，金属表面早已被磨出温润的包浆。她的目光移向墙上那组未完成的《亲密距离》系列：医院产房里丈夫背对妻子刷手机，婚宴上新娘独自对着镜子补口红，电影院最后一排情侣中间足以再坐一人的空隙...
"就当是个人类学观察。"林芮的声音带着蛊惑，"六周时间，我给你完全的行为自由。"
苏暖望向窗外，暮色中的城市正次第亮起灯火。某个瞬间她想起前男友李晟被发现已婚那晚，也是这样的黄昏。他跪在地上求原谅时，她居然冷静地拍下了他扭曲的表情——那张照片后来在业内引起轩然大波，也让她彻底失去了对亲密关系的信任。
"我需要考虑。"她说，但手指已经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出摩尔斯电码的节奏——这是她焦虑时的旧习。
三天后，苏暖出现在录制基地时穿着Margaret Howell的米色亚麻套装，平底鞋踩在大理石地面上几乎不发出声响。她没有像其他女嘉宾那样精心打理发型，只是随意地将及肩黑发别在耳后，露出左耳廓上三个极小的银色耳洞——这是她二十岁独自穿越撒哈拉时留下的纪念。
"苏暖！"林芮快步走来，高跟鞋在地面敲出急促的节奏。她今天穿着利落的黑色套装，胸前别着那枚永不更换的蓝宝石胸针——业内人都知道这是她离婚后用自己的第一桶金买的。
苏暖点头致意，目光扫过大厅。她注意到角落里有个穿Issey Miyake褶皱裙的女孩正偷偷调整胸垫，另一位网红则对着手机镜头练习wink。这些细节像散落的拼图碎片，在她脑中自动组合成人物图谱。
就在这时，入口处传来一阵克制的骚动。苏暖转头，看见一个高挑的身影逆光而立。那人穿着Jil Sander的黑色高领毛衣，修身剪裁勾勒出宽肩窄腰的轮廓。当他迈步走进来，苏暖注意到他走路的姿态很特别——不是模特那种刻意的猫步，而是带着某种经过严格形体训练后才有的精准控制力。
"顾远乔来了。"林芮在她耳边低语，"我们花了半年才说服他参加。"
苏暖微微眯起眼睛。作为业内人士，她当然知道这位三十岁就拿下金马影帝的演员。但眼前的男人与银幕形象相去甚远——没有角色加持的顾远乔看起来更真实，也更难以捉摸。他的面部骨骼结构像被精心雕刻过，眉骨投下的阴影让眼神显得格外深邃。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嘴唇，上唇比下唇略薄，抿起时形成一道锐利的线条，此刻却因微笑而变得柔和。
见面会开始后，苏暖站在最边缘的位置。当主持人将话筒递给她时，她只说了七个字："苏暖，摄影师，谢谢。"这种近乎失礼的简洁反而引起一阵善意的笑声。她注意到顾远乔在听到她的名字时微微挑眉——这个微表情转瞬即逝，却被她精准捕捉。
"苏小姐。"轮到顾远乔发言时，他忽然看向她，"您去年在三影堂的个展，那张《晨雾中的舞者》令我印象深刻。"
他的声音很低沉，带着话剧演员特有的胸腔共鸣。苏暖一怔——那并非她最出名的作品，甚至不是展览重点。更让她惊讶的是，顾远乔准确记住了拍摄时间："舞者抬手的瞬间，晨光刚好穿过他指缝，这个时机把握得近乎神迹。"
苏暖下意识摸了摸挂在脖子上的徕卡。那次拍摄她凌晨四点就蹲守在练功房外，等了整整三天才拍到理想画面。很少有人理解这种偏执。
自由交流环节，苏暖退到落地窗前。透过玻璃，她看见顾远乔被众人环绕却依然保持恰当距离的身影。当一位女演员假装不经意地碰触他手臂时，他巧妙地借着拿饮料的动作避开，同时不忘给对方递去餐巾纸——这种滴水不漏的绅士做派让苏暖想起圈内对他的评价："温柔刀，刀刀致命"。
她举起相机，在取景框里观察这个矛盾体：顾远乔与人交谈时会微微前倾身体，显得专注而诚恳；但当对方说话时，他的右手食指总是不自觉地轻叩杯壁——苏暖认出这是她在焦虑时也会有的小动作。
"偷拍要收版税的。"带着松木香的气息突然靠近。顾远乔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侧，手里拿着两杯红茶。他将其中一杯递给她时，苏暖注意到他手腕内侧有道细长的疤痕——像是被什么利器划过。
"大吉岭，不加糖。"他说，"猜你不喜欢太甜的。"
苏暖接过茶杯，指尖不小心擦过他的指节。顾远乔的手很漂亮，骨节分明但不粗大，中指第一指节处有层薄茧——这是长期握笔的人才有的特征。
"你写字？"她脱口而出。
顾远乔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笑了："每天晨起写毛笔字，坚持十年了。"他举起右手对着光线，"没想到被你看出来了。"
阳光穿过玻璃杯，在他脸上投下琥珀色的光斑。苏暖突然意识到，这是她今天第一次认真注视某个人的眼睛。顾远乔的虹膜在强光下呈现出罕见的灰蓝色，像暴风雨前的海面。
"为什么来参加这个节目？"他问，声音轻得只有她能听见。
苏暖望向大厅另一端——林芮正对她举杯示意，胸针在灯光下闪烁如深海。"寻找真实。"她最终回答，"你呢？"
顾远乔没有立即回答。他转动手中的茶杯，看着茶叶在杯底缓缓舒展。"也许是为了..."他停顿了一下，像是在搜寻准确的词汇，"...证明自己还存在。"
这句话里的疲惫如此真实，让苏暖不由自主地抬头。就在这时，林芮拍手宣布分组名单。当听到"顾远乔和苏暖"被分到一组时，她看见对方唇角勾起一个几不可见的弧度。
"看来我们要共处了。"顾远乔说，声音里带着某种期待，"希望不会让你太失望，苏小姐。"
苏暖第一次认真打量这个即将成为搭档的男人。在午后斜照的阳光里，他睫毛投下的阴影像一排细密的栅栏，将那些不为人知的故事牢牢锁在眼底。她突然有种奇怪的预感，仿佛站在一扇陌生的门前，手里握着不知能否打开的钥匙。
"彼此彼此。"她最终回应道，手指无意识地抚过相机快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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