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藤高中女生宿舍302室的夜,总是裹着此起彼伏的呼吸声与偶尔响起的翻身声。江枳眠蜷缩在靠窗的下铺,老式床头灯的暖黄光晕被她用旧围巾细心遮挡,只在枕边投下一小片温柔的光,生怕惊扰到熟睡的室友。她跪坐在床上,膝盖压着柔软的碎花床单,手指轻轻摩挲着深蓝色日记本边缘那道浅浅的折痕——那是上个月跑步时,她将本子慌乱塞进书包,不小心留下的印记。
锁扣弹开的瞬间,江枳眠下意识屏住呼吸。扉页上“致我藏在时光里的少年——许南凇”的字迹,历经多次描摹早已深深嵌入纸张纤维。她翻开九月三日那页,钢笔字迹工整得近乎刻板,却在“梨涡”二字右侧晕开一个极小的墨点,像是当时笔尖因心跳过速而微微颤抖留下的证据。窗外的月光透过斑驳的树叶,在“撒了金粉”几个字上跳跃,让她想起那日阳光穿透许南凇发梢的模样,连空气都仿佛带着薄荷糖的清甜。
“10月15日,阴。”她重读着这段文字,指尖抚过被水渍晕染的“晨跑”二字。那天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凌晨五点的闹钟响起,她顶着浓重的黑眼圈,在冷风中裹紧校服外套,怀里还揣着特意为许南凇准备的热可可——用攒了一周的零花钱买的进口可可粉冲调而成。细雨打湿了她精心扎好的马尾,发梢不断滴着水,在脖颈处留下冰凉的痕迹。她固执地站在教学楼转角,看着灰蒙蒙的天空,每一辆经过的自行车铃声都能让她心脏猛地收缩。直到上课铃像催命符般响起,她才发现校服下摆早已被雨水浸透,贴在腿上又冷又沉。同桌递来纸巾时,她谎称是自己贪凉忘记带伞,却在转身的瞬间,将湿润的眼眶藏进课本的阴影里。
翻到夹着便利贴的冬至那页,江枳眠的手指突然顿住。泛黄的草稿纸边缘微微卷曲,铅笔写的“凇”字因反复抚摸,笔画中间已磨得发白。那天的场景历历在目:她假装系鞋带,蹲在许南凇教室外的走廊上,目光死死盯着那张飘落的草稿纸。当确定周围无人注意时,她像做贼般迅速伸手将纸捡起,塞进校服口袋的动作快得仿佛那是一颗随时会爆炸的定时炸弹。回到宿舍后,她用镊子小心翼翼地将纸片夹进日记本,又怕压坏字迹,特意在上下各垫了三张面巾纸,仿佛在守护稀世珍宝。
高一下学期那场全市篮球联赛的记录,几乎占据了整整五页纸。江枳眠逐字重读,泪水再次模糊了视线。为了买到最便宜的票,她省吃俭用了半个月,每天只吃馒头就咸菜。比赛当天,她穿着洗得发白的帆布鞋,在体育馆后门徘徊许久才敢入场。观众席的金属座椅冰冷刺骨,她却浑然不觉,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球场。当许南凇投进决胜三分球时,全场沸腾的欢呼声中,她死死咬住嘴唇,生怕自己失控喊出那个在心底重复无数次的名字。泪水无声地滑落在校服袖口,她慌乱地用袖子去擦,却在袖口留下一片深色的水渍。
日记本的最后几页,纸张因频繁翻阅变得脆弱不堪。在“我知道自己像颗卫星”那段文字旁,有几处被指甲掐出的细小凹痕。江枳眠记得写下这些字的深夜,她刚目睹许南凇和隔壁班女生并肩走出校门。月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仿佛亲密无间的恋人。她躲在香樟树后,泪水打湿了脚下的落叶,心中的酸涩几乎要将她淹没。此刻,她再次抚摸着这些文字,突然发现末尾“失望”二字的最后一笔,比其他字迹粗重许多——那是她强忍泪水,用力写下的痕迹。
窗外的风突然变大,吹得树叶沙沙作响,仿佛在诉说着无人知晓的心事。江枳眠轻轻合上日记本,将它紧紧抱在胸前。隔着布料,她仿佛能感受到纸页间那些炽热的情感,在寂静的夜里缓缓流淌。她小心翼翼地将日记本重新锁进抽屉,取出藏在枕头下的许南凇的草稿纸碎片,借着月光又看了许久,才带着一丝苦涩的甜蜜,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