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冬的北京裹着厚重的寒意,初雪如碎玉般簌簌飘落,在798艺术区的红砖墙上积起薄薄的绒毯。许南凇裹紧羊绒围巾,站在"星芒画廊"斑驳的玻璃橱窗前,呵出的白雾在冰冷的玻璃上凝成水珠。橱窗里,那幅未完成的油画被一束暖光笼罩,青藤高中的老槐树以苍劲的笔触占据了大半画面,斑驳的树干上,"JZM & XNS"的刻痕被褐色颜料反复勾勒,树皮的褶皱里仿佛还藏着十七岁那年的蝉鸣。树冠上方却是大片刺目的空白,亚麻布的纹理赤裸裸地暴露着,像是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
画廊老板林夏穿着墨绿毛衣,指尖抚过画框边缘的积灰:"这是她确诊前最后一幅作品。那天她站在画架前,颜料管被攥得变形,调色刀在画布上来回游走,却始终没落下一笔。"林夏的声音突然哽咽,"三个小时后,她只画了这棵树,然后说要去看真正的樱花。"许南凇的喉结滚动,他的手指悬在画布上方半寸处,能感受到亚麻布粗糙的颗粒——那些细腻的笔触里,藏着她颤抖的呼吸,藏着她不敢言说的千言万语。
回到酒店,许南凇蜷缩在沙发里,台灯的光晕将日记本染成暖黄。最新的章节夹着半张泛黄的素描草图,铅笔线条已经模糊,老槐树的枝桠下,两个火柴人并肩而坐,其中一人的马尾辫被风吹起,另一人的衣角扬起小小的弧度。旁边的批注字迹歪斜,墨迹被泪水晕染得断断续续:"如果能画完...我想让他们在树下看一场...永不落幕的樱花雨..."许南凇突然想起某个黄昏,他在老槐树下系鞋带,微风拂过,确实有若有若无的樱花香掠过鼻尖。原来那些被他忽略的瞬间,早已被她小心珍藏,酿成了岁月里最温柔的诗。
次日清晨,许南凇背着画具来到青藤高中。老槐树的枝干覆着层薄雪,宛如裹着素纱的老者,当年的刻痕被冻得发白,却比记忆中更加清晰。他支起画架,寒风立刻卷走调色盘上的防尘布,钛白颜料很快结出冰晶。许南凇呵出白雾,看着融化的颜料在指尖晕开,开始一笔一笔勾勒记忆中的樱花。飘落的雪花与未干的颜料相遇,在画布上绽放出朦胧的粉白,恍惚间,他仿佛看见十七岁的江枳眠站在树影里,捧着素描本,目光追随着他远去的背影。
"叔叔,你在画什么呀?"清脆的童声突然响起。戴着红领巾的小女孩举着糖葫芦,鼻尖冻得通红,睫毛上还沾着雪花。许南凇递过一支粉色蜡笔,在调色盘上挤了团鲜艳的颜料:"画一场樱花雨,要一起吗?"小女孩欢呼着在树冠处涂抹,歪歪扭扭的线条重叠交错,渐渐填满了那片空白。夕阳西下时,画布上的樱花仿佛获得了生命,在暮色中轻轻颤动,与江枳眠日记里的简笔画如出一辙。
许南凇在画布右下角郑重题字:"致永远盛开的青春"。远处教学楼亮起暖黄色的灯光,照亮了层层叠叠的色彩,也照亮了他眼角闪烁的泪光。这幅画最终被挂在书房最显眼的位置,每当阳光透过百叶窗洒落,那些樱花便在墙上投下细碎的影子,与书页间飘落的樱花书签相互辉映。许南凇终于明白,有些遗憾本就是时光最美的留白,未完成的画作里,藏着比圆满更动人的答案——就像江枳眠的爱,未曾宣之于口,却永远盛开在岁月的枝头。